首页 -> 2007年第10期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作者:小 思




  一肩担尽古今愁
  
  丰子恺有一幅画,远处半轮冉冉下沉的太阳,倚在山树之间,一行曲折足迹,近景是个弓背老者,担负着有伞有帽,沉甸甸的行囊。
  一肩担尽古今愁!是这画的题目。人世间,有人背一肩担尽——担尽古今愁!是何等的气概,又是何等的悲壮!但又该是多么无奈,因为无论不自觉还是毅然挑起这一担子,必须有齐天的气概。这一担子一旦承受了,有生之日又难以卸下,怎不悲壮?亘古以来,为了人类的智慧、愚笨,愁便似喷发的火山熔岩,层层堆叠,凝住、冷却沉重。担尽?行吗?明明白白知道担不尽的仍无反悔地担起来,我们应体察那种无奈。
  也许,在功利尺度下,这是傻瓜才会干的事,但毕竟,就有人干。也许,最初,担子里装的并不那么多,可是,却在日后,一点点加重了,当挑者蓦然回首,原来是一担子古今愁。那时候,已经不容己肩暂卸,只为人人倚望着,自己也深感担子和生命联成一体,放下来又不知道谁能承受,就必须,如期啊!
  默默地肩负下去,直到有一天,步履停在一个遥远而寂寞的尽头,在人们纷纷用自己以为得体、了解的议论中,放下担子(有时,担子的影子还会覆盖在身上)向遥遥的路告别,让沉重的身体,化成灰尘、成尘。
  如今,世界的步伐太急促,快得有点混沌,再没有一个站得稳、挑得动的人物。人慨叹:“英雄的时代消逝了!”我们并不稀罕英雄,但却深深忧虑,傻瓜的时代也随着逝去,只有傻瓜,担了古今愁,实实在在走过几步路。 我不写英雄的赞歌,但请接受我发自心底的敬礼:那沉默负担的远行者!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人的一生,遇上过多少个一钩新月天如水的夜?
  此夜,可能是良朋对酌,说尽傻话痴语。
  此夜,可能是海棠结社,行过酒令填了新词。
  此夜,可能是结队浪游,让哄笑惊起宿鸟,碎了花影。
  此夜,可能是狂歌乱舞,换来一身倦意,却是喜悦盈盈。
  但,谁会就在当下记取了这聚的欢愉,作日后散的印证?蓦然回首,人散了,才从惘然中迫出一股强烈的追忆,捕捉住几度留痕。
  聚、散、聚、散,真折煞人了。
  今夕,人散后,夜凉如水,请珍重加衣。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
  
  乘一阵寒波,侵晓无言,春已彩化了天地。人虽然后知后觉,幸仍赶得及策杖而来。
  疏影幽香,只是古人的吟咏。但触目动情,又岂限在这些字句?仰首处,枝头朵朵竟遮住了云淡风轻的日子。别笑痴傻,真有人呆得穿红着绿,妄想与她竞艳,指指点点,也有人说我爱上整座梅林。
  爱梅林,可以。爱三两枝,可以。这算是随缘随分。大千世界,满目繁花。有时候,就单只爱上那两三枝——于是,两三枝就是目中心里的整座梅林。花中有你,你中有花,缘便如此定了。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从前,满腔疏狂,便常笑王粲。要剪要理,也觉只不过是后主多情。偶尔,爱上层楼,就坦然说:“哦,那是年轻。”今夕,风静得像一根系舟的缆,把时间系住。月也无言——能说什么?在这缺得如钩的夜里。“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月该谢过诗人的怜念。
  今夕,夜深得似一口无底的井,把时间困住,月也无言——对谁说呢?在这缺得如钩的夜里。
  夜深了,怎还不睡?那只为:
  我爱造一个归去的梦,但又怕煞,怕那醒后的无凭!
  
  月上柳梢头
  
  今夕何夕?依旧垂柳,依旧冷月压人。
  眼中没有火树银花,并不晓得金吾不禁。只道倚暧了弱柳,拍遍了栏杆。不要问我为何冷落了满城的欢乐,不要怪我垂下头来,辜负了好月的殷殷情意。
  心里记取的灯月交辉,印象犹新,就伴我度过这漫长的等待。柳条啊!别轻拂。好几次,惹得我既惊又喜,满以为有人分花拂柳来了。
  黄昏已逝,是该走的时分,因为今夕是今年的今夕,但让我多伫立一回,让我多伫立一回。
  
  衔泥带得落花归
  
  春来,春尽,本是无比平凡的事,但年年,总惹来无数的兴奋、叹息,只为她曾灿烂得如此动人心弦,又曾零落得一去无迹。
  竞夸轻俊的燕子,该是细意营巢,却又带来片片落花,惜春者便另有怀抱了。那边,有人袖手轻喟,为的是“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这儿,有人凄然下泪,是因“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尽管竭力留春,她还得要去!
  就只好,留了点点残英,记取许多回忆。也让她洁来洁去,漂流处,莫趁潮汐。
  
  中庭树老阅人多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
  历史的红尘冷雨覆我,我听过渔樵的对话。冯异在我身旁默然独立,只为不贪功禄,于是人叫他大树将军。陶潜徘徊不去,告别了折腰生活,人叫他田园诗人。有人折我以遗所思,有人借我系住征人瘦马。人忧、人乐,人乐、人忧,全都容在我心。
  没有泪,也没有笑,只有守了千年的沉默。年年,我青青若此。
  从前,有一个词人,竟怀疑了,就如此说:“树若有情时,哪得会青青如此。”
  我依然沉默,非因蔑视,只因——唯其沉默,才容得下更多。
  
  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来?不来?在那一弹指顷来?在千万劫后才来?还是日换星移了也不来?
  如果肯定是不来了,我会痛痛快快一走了之,虽然很苦,但也很痛快。或许,我会哭着哭着,悼那逝去的梧桐影子。偏偏就碰上这“不可预料”。不能走,因为恐怕刚走开,便来,也不能哭,生怕来了,赶不及抹去泪光,更不能生气,只为没谁说过来或不来。
  是谁?是果陀还是撞树的兔子?
  “若有所待”,是它描绘了整个人生!
  
  前面好青山,舟人不肯住
  
  好一个聪明快乐的舟子。
  好山好水,本该依依才对。他却偏不肯住,还说他聪明?是因他心不旁骛直奔前程吗?是因他快去快回,能多赚几个铜板吗?都不。根据佛家说,世上好的坏的都是虚幻。过眼云烟,看看倒不妨事,设若执著地要住、要占有、要属于,那就是把心托在虚幻上,仿佛想站在云端,自然到头来了无着落,痛苦烦恼便由此而生,因此,《金刚经》说:“应无所住生其心。”
  从前听说僧人不会在阴凉桑树下住上三晚,为的是怕生了感情,伤了静心,觉得十分不对劲,但自己失落得太多之后,就只能说服了,服了。
  
  翠拂行人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当年,湖畔有香尘十里,春风把柳陌的碧绿都凝住,映着半湖闲闲春色。
  那时,我还年轻,总爱过着雕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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