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马湘兰: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作者:忽如远行客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很多年前,在CD封面上看到这句话,怦然心动。现在想想,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句子。大多数人,爱了一场又一场,每次都以为,这一次总该不一样了吧,等到时过境迁,发现不过又是百集长剧中的一个小小高潮。人生的整料,变成了零敲碎打,沮丧,却也只能这样。
  能够用一生的时光成就一个辉煌梦想的人,是留给凡人崇拜的,从这个角度上说,我崇拜马湘兰,那个“秦淮八艳”里的奇女子。
  讲马湘兰的故事,可以省一点力气。她生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死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两头都搭不上乱世。而且,谢天谢地,她的爱人也不是什么士子清流,这些使我终于能够避开政治——政治这东西我不懂,我有的,只是一点点常识。
  都说马湘兰长得并不美,姿首如常人,却能为六院冠冕,可见她的魅力在容颜之外。
  首先是气质不错,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其次是聪明伶俐,吐辞流盼,善窥人意。光靠这两点,她就能在秦淮河畔站稳脚跟。但马湘兰将诸艳群芳全压下,做到金字塔尖的位置,凭借的则是她那种不让须眉的豪爽。
  豪爽这个词,不是放在男人身上才称其为魅力,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立人,那是孙二娘式的简单粗糙。豪爽是清澈的眼眸,开阔的器局,是对琐屑细事的忽略和遗忘,是相逢意气为君饮的痛快淋漓,豪爽还可以是一往情深的执子之手,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只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豪爽女子,才会有如此灼热忘我的爱情。
  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被人爱慕、“粉丝”成堆呢?
  关于马湘兰的豪爽,有很多传说。比如说她视金钱如粪土,时常挥金以赠少年,比如说小丫鬟失手跌碎她的玉簪,她反而要赞碎玉之声的清脆美妙……蜀锦缠头,步摇条脱,她一概不放在眼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尽可以放松心情,不必在谈笑风生的同时,提防她话语中的埋伏,猜度她下一步的举措。
  但是,豪爽也是一把双刃剑,大开大合的性情,使她不会因某种顾虑,就为难自己。那年有个孝廉听说了她的名头,专程跑来拜访,马湘兰嫌这人不靠谱,都不和他见面。三十年河东转河西,不曾想,没几年,这家伙居然混到了礼部主事。冤家路窄,马湘兰恰有一事犯到了他手里,这家伙公报私仇,全然不顾众人说情,一定要将马湘兰拘捕。
  在主事的大堂上,昔日的失意“粉丝”,现在的傲慢老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冷笑道:人人都说马湘兰与众不同,如今看来,也是徒有虚名。马湘兰临危不惧,反唇相讥,说:就是当年徒有虚名,才有今日不名奇祸。主事见她答得巧妙,不由一笑,将她释放。
  说到底,这位主事大人并不真想和她过不去,他把马湘兰传唤到大堂上,可能只是想满足当年一个情结。用这么一个办法,见到了偶像,省下了出场费,还耍了威风,不过就是有点唐突佳人——难怪人家马湘兰当年不待见他。
  但不是每次跟衙门过招都如此有趣,妓女是贱民,用吴思先生的说法,官府对她们有合法伤害权。那一次,她碰到了一个真正的坏人。
  此人见马湘兰门前终日车水马龙,以为必有油水可榨,“得”了500两银子还不过瘾,殊不知马湘兰虽出手大方,可积蓄并不丰厚。眼看贪官污吏来势汹汹,平日里潇洒的马湘兰也慌了手脚,到底是女人,心理素质较差,一时间惶惶然竟觉得命不可保。就在这时,一个老朋友出现在她的眼前。
  老朋友叫王稚登,是吴中最负盛名的书法家。马湘兰本人是画兰的高手,两人算得上文墨朋友。书法家光临的那一刻,正撞见马湘兰最为脆弱的瞬间,披发赤脚,面目哭肿,跟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形象判若两人,惨兮兮的,实在是可怜。
  可怜,是可爱的别称,放在把自己包裹得很好的女人身上尤其是,王先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他虽然不是官场中人,还不是本地人,但作为文艺界的知名人士,他和喜欢附庸风雅的官员颇有些往来。正好御史大人有事找他,他把马湘兰的事跟大人一说,轻松搞定。
  就像蒲救寺张生救莺莺,这是凑巧,或者仅仅只是人际关系网铺得比较广,但是,他在那个女子面前,最直接地展现了男性世界里的权力。女性缺乏安全感的特性,使她们很容易爱上这种权力,爱上那个对自己实施了保护的人,崔莺莺如是,马湘兰也如是。
  王稚登的形象,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通身上下散发出温煦迷人的气息。马湘兰越过感恩,抵达爱情,她提出要嫁给他。
  这一年,马湘兰30岁左右,王先生大她13岁。
  王先生笑了,说:我是修道的人,对于美色看得很淡。再说,帮别人消灾,就想打里面占便宜,跟制造灾难的人又有何区别?古押衙(唐传奇里一行侠仗义的男子)若在,岂不拿匕首对着我的胸口?
  他的拒绝有理有节,他的态度光明清正,马湘兰虽余情依依,但也不好为难人家。姻缘不成友谊在,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朋友。日后的通信里,她一口一个“二哥”——大概王先生在家中排行老二——看来,利用哥哥妹妹的搞暧昧,并不是现代人的一大发明。
  这样一份“友谊”(这两个字暂且存疑),马湘兰将它保持终身。世间尚存有她写给他的8封信,可以看出这份友谊的大致面目。
  她当他是唯一的知己,与他倾倒心事,细说情怀,遥寄自制的小袋和绉纱汗巾,给他夫人的礼物更是五花八门,从庸俗的火腿酱菜,到小资的古镜、紫铜锁和乌金扣。当他偶尔来到她所在的城市,她总是殷勤地一再挽留,请他暂且停舆数日,容许她的情衷能尽万一。
  也只是这些了,没有山重水复的追问,排山倒海的表白,她已经过滤了的爱,如月光透过花叶,筛下安静的疏影。
  是懂得尊重别人的人,假如对方不肯接受她的感情,她不会强求,也不会随手处理掉,而是默默拾回,一个人扛着,扛得再苦,也不叫一声痛。那种坚忍静默,席慕容的一首诗里有相似的表述:
  除了对你的思念,
  亲爱的朋友,
  我一无长物。
  然而,如果你愿意,
  我将立即使思念枯萎、断落;
  如果你愿意,
  我将把每一粒种子都掘起,
  把每一条河流都切断,
  让荒芜干涸延伸到无穷远,
  今生今世,
  永不再将你想起。
  除了,除了在有些个,
  因为落泪而湿润的夜里,
  如果,
  如果你愿意。
  马湘兰的生活,就这么被分成了两部分,一半属于生计,一半属于爱情;一半是迎来送往交杯换盏,一半是归心低首为爱苦祭;一半是海水,她随波逐流不问归处,一半是火焰,是寂寞的喜悦,她静静自燃的灵魂。
  在这两者的拉扯中,她与时光对抗。据说她驻颜有术,到了半百年纪,仍然不给人以迟暮之感。年轻的时候,她不是美女,到了这会儿,却高出了同龄人的水平线。要不怎么说,女人的脸,30岁以前,父母负责;30岁以后,自己负责。
  不过,“看上去年轻”这话,说到底,只是一个安慰奖。同样是没有皱纹,少女的脸庞如绸,轻盈柔软;妇女的则如瓷,质地坚硬,还透出隐隐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