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胡太后:只要我快乐

作者:张继合



荡、冷冷清清的寝宫,绝望地叹了口气——既然没力气改变身边的这一切,就得认命。你不再属于自己,而是皇宫深处一件有呼吸的小摆设。睡吧,没人来了,不会有谁来疼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弃妇”。
  胡小姐辗转反侧,无限凄婉地躺进冰凉的被窝里……
  胡小姐是婚姻的失败者,可她却不甘心做生活的乞丐。乍听,是悖论;细品,有道理。只要不在男人这棵大树上吊死,女人手边就是一盘活棋。如今,贵为皇后的胡小姐,捏着一张最大的王牌:我有儿子!——她儿子就是北齐后主高纬。当然,这个水光溜滑的小家伙等于他老子的翻版,他长大成人之后,比高湛更荒淫、更残暴。柏杨先生说,北齐是疯子集团建立的国家,而集高家劣根性之大成的,就是高纬。这小子在历代混蛋皇帝中,名列前茅。
  李百药像写《聊斋》那样,提到了胡小姐分娩时的情景:“后主讳纬,字仁纲,武成皇帝之长子也。母日胡皇后,梦于海上坐玉盆,日入裙下,遂有娠。天保七年五月五日,生帝于并州邸。”“产后主日,鹃鸣于产帐上。”鹗是一种体型肥硕的大鸟,吃田鼠,类似猫头鹰。在那个时代,这玩意儿绕帐飞鸣,就算天降祥瑞。
  《北齐书》里说,胡小姐的孩子,和高湛一样,长相好:“帝少美容仪,武成特所爱宠,拜王世子。”小娃娃派上了大用场,“王世子”的身份随即变成了胡皇后稳固的政治靠山和权力储备。
  高湛最宠信的一位大臣叫做和士开。这只老狐狸心存险恶,满肚子馊主意。高湛还是长广王的时候,就跟他有交情。据说,和士开多才多艺,不但善于逢迎,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所谓“臭味相投”,皇帝始终拿他当做头号智囊,可想不到,老谋深算的和士开脚踩两只船,他想尽快靠拢高纬,为将来留一条退路。究竟怎么邀功呢?和士开总算憋出个点子,随即,跟皇上吹耳边风:“人生几十年,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吃喝玩乐吗?何必为天下人瞎操心呢。干脆仿效上古尧舜,脱袍禅位。儿子前殿坐江山,陛下在后宫享清福,再怎么说,您也是一言九鼎的太上皇……”
  高湛耳根子软,当真安排了“禅位大典”。565年四月,他禅位于十岁的儿子高纬。随后,便一头钻进女人堆,夜以继日地折腾去了。好端端的身子,迅速被掏空。568年冬天,北风呼啸,32岁的高湛气息奄奄地躺在邺城的乾寿堂里,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便拉住和士开托付后事:“别叫我失望,你要好好辅佐幼主啊……”
  高湛死了,一群人跟着高兴。首先是高纬,“上眼皮”没了,从此可以为所欲为;其次是和士开,身负托孤之重,足以权倾朝野;最痛快的莫过于胡皇后,她扯扯丧服盖住脸,几乎是喜上眉梢:可盼到这一天了——三喜临门啊!其一,拔了高湛这棵“眼中钉”,自由了;其二,晋封为皇太后,腰杆儿硬了;其三,也是最激动人心的一条,终于能跟和士开明铺暗盖地做长久夫妻了!
  高湛做梦都想不到,眼前的大红人早就偷偷给他戴上了“绿帽子”;饶是这样,自己还乐呵呵,地给那对狗男女“拉皮条”呢。《北齐书》明确记载:由于高湛喜欢,和士开便成了后宫常客。皇后以学槊为名,请和士开做教练,于是,两人眉来眼去,私情渐萌。“(和士开)每与后握槊,因此与后奸通。”
  皇帝身边的美女,用鞭子赶,他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更不懂“怜取眼前人”。大老婆跟别人睡觉,天塌不下来;只要皇帝能随便找小老婆,便可天下太平。在高湛看来,美女和高头大马、小哈巴狗儿,没什么两样。死一批,再上一批,有的是。孰料,他先死了——幸亏,他先死了。宫廷内外,人们会心地笑着。
  胡小姐,从皇后变成了太后。虽说儿子高纬做了皇帝,可太后却非常年轻、漂亮。死鬼高湛,一辈子玩女人。作为名正言顺的老婆,胡小姐同样是血肉之躯,当然也有七情六欲。胡家人都见过大世面,绝不甘心老死在空房里。既然没人疼,就自己疼自己。她解开了精神上一条一条的绳索——我要快乐!就这样,胡小姐还在做皇后时,便开始在宫闱深处小心翼翼地物色“有情人”了。
  哪儿来的“有情人”?身边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北史》里说:“初武成时,后与诸阉人亵狎。”可怜啊!堂堂皇后,竟然跟太监求欢,还不是给逼的?虽说“有聊胜于无”,但这群拙劣的替代品,无论如何也抚慰不了少妇强烈的性饥渴。直到抓住和士开,胡小姐才活得像个女人了。
  民国学者辜鸿铭谈论中国人的精神时说:“要估价一种文明,必须问的问题是,它能够产生什么样子的男人和女人。”“中国文明所培育的女性最高典范,就是皇太后。”南北朝,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人们却钻出狭窄缝隙,寻求昙花一现的人生幸福。这个时代,更懂得生命脆弱、舂阴苦短,便养育出了狂热而健美的色情。南方民族缠绵悱恻的性格得到北方民族强悍威猛的新鲜血液,北方民族的慷慨英勇同样被南方的烟雨水气软化,都变得更泼辣、更露骨。在杀伐四起的年代,醇酒、妇人成了安顿灵魂的救命稻草,爱欲的放纵被抬举到最醒目的位置。平民百姓尚且爱得起劲儿,被闲弃的年轻皇后找情人,难道就该受谴责吗?
  571年十月,胡太后被幽禁北宫,惨啊,还得自己睡凉炕!高纬严令,死死地看住她,不准任何人探视——还好意思活着?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胡太后刚过了六年舒坦日子,又拐进了一条死胡同。
  令人敬佩的是,虽身处绝境,可胡太后仍旧扎扎实实地生活。她堪称阅尽沧桑的“老江湖”,早已练就“宠辱不惊”的本事。即便被禁北宫,也并未掐死这个女人的心。她眨着眼睛合计:别着急,慢慢来,有口气儿,就有咸鱼翻身的资本,活着就是胜利。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胡太后榨干了脑汁,想来想去,还得巴结亲儿子。于是,她把亲侄女召到身边,打算利用色相勾引皇帝。高纬果然上钩,572年八月十九日,大齐又册封了一位胡皇后。可惜,这个贪暴的朝廷实在维持不下去了。577年正月,西边的老邻居夺走了北齐的380个县、163个郡、50个州。
  国破家亡,又在北周的虎嘴里苦熬了十个月,高氏宗族终于被指“谋反”大罪,全部赐死。男人都挨了刀,那些皇妃公主等女眷纷纷流落街巷,怎么活哩?替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有的摆摊卖火烛……
  完了!胡太后的如意算盘也终于打到了头。俗话说:“褪毛的凤凰不如鸡。”她深知,当不成凤凰了,不如撂下架子去做“鸡”。
  历史是胜利者的记录,混丢了江山,总有人跟在屁股后边败坏、骂街。胡太后不像武则天,既没有文治武功,也没有政治资本,后人糟践她,还不是小菜一碟吗?你长得再俊美,也是荡妇,也是丑儿。
  据说,胡太后流落长安,竟然“下海”当了妓女。合伙接客的还有高纬的穆皇后,小名“黄花”。北齐童谣里骂道:“黄花势欲落,清觞满杯酌。”、还不是跟高纬吃了瓜落儿?这个20来岁的女人,自然要任婆婆摆布,反正已然众叛亲离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卖!
  大齐太后,徐娘半老;高纬美后,年少如花。谁不想见识见识这对“风尘新秀”啊?一时间,长安城里街传巷议,应者云集,婆媳俩的生意立刻就火了。婆婆一边乐颠颠地数钱,一边笑呵呵地跟儿媳妇说:“尝着甜头儿了吧?做太后、当皇后全都是扯淡,哪有娼妓逍遥快活……”
  胡太后婆媳的这段笑话,正史没有明确记载,《北齐书》只含糊地点了一句:“(胡太后)齐亡入周,恣行奸秽。隋开皇中殂。”看来,她靠男人的嗜好,一点儿也没收敛。
  南北朝时代,民间都讲究及时行乐。胡太后在男人身上打主意,也算世风所致吧。掌权的男人可以妻妾成群,有地位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左拥右抱呢?古代中国,武则天堪称第一位“爱我所爱”的“女英雄”。即便胡太后婆媳真在长安当了妓女,又怎么样呢?自己养自己,总比去偷、去抢,或者坐以待毙更干净。虽说她也曾卖官鬻爵,谋取私利,但是她并没有政治野心,和那些独揽朝纲、造成大面积腐败的皇后、太后们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爱男人,至多属于性欲旺盛;她沉湎于情色,更多是弥补黄花年少的“生理亏空”。唯其如此,这个女性的生命才饱满圆润、如花绽放。
  大隋开皇年间,长安城里红灯高挂,歌舞升平。不知哪一天,衰老的胡太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然死去。想必,她的唇角仍含着满足的微笑——今生快活,足够了。
  那个众说纷纭的女人死了,没人在乎。隐约的歌声,烟霞似的飘过长安、渭水,仍是前朝曲调。谁家女子正凭窗吟唱:“宿昔不梳头,绿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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