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张丽华:井口红唇

作者:张继合




  南北朝,鸡飞狗跳地闹了169年。公元五六世纪时,中国似乎就做了两件事儿:第一,从南到北的战乱,第二,自上而下的色情。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条滚滚东去的大江,既是一处浩瀚的风景,也是一道天然的军事防御工事。砖石长城,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和草原民族的铁蹄;平阔的水面,却把江南揽进了温存的保险箱。江表三千里,平安无事!银网一抛,鱼白蟹黄,菱藕满舱。每当稻谷黄熟,坊间便流淌起清新的米香……老家底吃穿不尽,南陈天下,也沐浴在纸醉金迷的暖风里。美女张丽华一露面,这个王朝的末日就不远了。
  
  苦水,甜妞儿
  
  御用史官,有几个不是哈巴狗?写帝王世家,恨不得刨出祖宗十八代。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从一系列正襟危坐、浓妆艳抹的《本纪》当中,仍能猜到那帮登基坐殿的家伙是什么玩意儿变的。后宫佳丽无非是漂亮的摆设,刚老一茬,又嫩一茬,谁有工夫追究你的出身?除非熬成正宫国母,或者皇上的亲娘,可惜,有那种洪福的女人太少了。美女张丽华委身于花花公子陈叔宝,也算造化不浅。可倒霉的是,她嫁了一个亡国之君。南陈江山,美得像画,富得流油,屁大个工夫,便毁在了陈叔宝的手上,张丽华当然也要跟着吃瓜落儿。也不怪后世作践她,身为贵妃,张丽华玩得也实在是太嚣张了。
  张丽华的出身,《陈书》和《南史》几乎都是一笔带过。她老爹当过大头兵,打了几年糊涂仗,之后便回家过苦日子。老老少少几张嘴,家里没有半点积蓄,可吃什么呢?逼得灶下人,天天数着米粒下锅。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厚着脸皮做一点小买卖。无论大老板,还是小商贩,在封建时代,都让人瞧不起。士农工商,生意人属最底层。张丽华的父兄,因本小利薄,就编几条席子上街去卖。织席,能挣几个钱?全家勉强糊弄一碗稀粥罢了。
  一把小伞,撑起了江南细密的杏花雨。面容憔悴的张丽华被选入东宫。她不得不挣脱父母的翼护,到陌生的建康城(今江苏南京)去混饭吃。风一程,水一程,离家越来越远,前面的路,只能靠自己了。她闪动着惶惑的大眼睛,从茅檐草合走进了脂粉凝香的深宫。
  这一年,张丽华刚刚十岁,她乖巧、俊美,随即被陈叔宝的小老婆龚氏领走,当了一名贴身丫环。此时,陈叔宝还在东宫当太子,这位大陈储君,始终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可叹龚氏做梦都想不到,她弄来的这个捧茶叠被、扫地梳头的小人儿,很快就成了同自己争宠的“情敌”,同时也是陈氏天下的“克星”。
  张丽华的确是个美人坯子。她心智早慧,身体早熟,按说,十岁的小女孩儿,刚断奶没多久,哪儿来得少女那种勾魂摄魄的魅力呢?可老天爷恰恰让张丽华预支了青春,并在她含苞未放时碰上了色狼陈叔宝。
  《陈书》借魏征之口,描绘了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发长七尺,鬓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惠,有神采,进止闲暇,容色端丽。每瞻视盼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而陈叔宝是什么人呢?见着漂亮女子就骨酥肉麻。这个天仙似的小丫环,立刻勾起了他强烈的占有欲。陈叔宝张着大嘴,傻呵呵地端详了半天,才对龚氏感叹说:“她简直是国色呀!你干吗藏在身边,不叫我见见呢?”
  龚氏太熟悉陈叔宝那副花花肠子了,她虚情假意地劝解道:“殿下,您现在见了她,我都觉得太早。这姑娘还小着哩,‘微葩嫩蕊’,根本不到采摘的时候。着什么急呀?她横竖都是您的人……”陈叔宝高兴了,一个劲儿地点头微笑。从此,他又多了一块心头肉。
  乍一听,这话的确令人拍案惊奇。替丈夫蓄养情人,天下有这么胸怀宽阔的老婆吗?显然,龚氏是在借水洗船,顺手卖了个空头人情。她才不愿意贴身丫头挤自个儿的热被窝儿呢,更无法容忍出身贫贱的女仆,一下子就跟自己平起平坐。既然捂不住了,就把漂亮话儿撒出去,先听听动静,拖一天算一天,最好把这桩美事撂凉了,陈叔宝永远不惦记张丽华才好呢!可惜,龚氏根本拗不过贪淫好色的陈叔宝。南陈未来的皇帝,想把这个美少女弄到怀里,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他可捱不到小姑娘成年。没过几年,陈叔宝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手。
  《陈书》交代得很明确:“(张丽华)年十岁……后主见而说(悦)焉,因得幸,遂有娠,生太子深。后主即位,拜为贵妃。性聪惠,甚被宠遇。”短短几句话,张丽华便从一个小小的使唤丫头,陡然变成陈叔宝枕边的红人,又生儿子,又封贵妃……荣华富贵,来得太突然了,十多岁的小姑娘根本就没有享受这一切的心理准备。她飘忽在人生的风口浪尖上,侥幸、得意、满足、眩晕、忐忑……小脸儿飞过一抹桃红,做梦都吃吃地窃笑呢!
  
  摸黑,攥住了谁?
  
  台湾女诗人席慕蓉写过一首《一棵开花的树》,诗歌开篇便说:“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东方人看婚恋,多是一种忧郁、神秘的气质;而西方人可不相信什么轮回与缘分。西方的婚姻,就是两个陌生人摸黑走路,热汤热水地过了一辈子,可能还不知自己正攥着谁的手。
  张丽华被陈叔宝拽进了怀里,就是这种摸黑“撞天婚”的感觉。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儿,被软禁在佳丽如云的深宫里,她能怎么样?只能默默地等——等那个虚无缥缈的命来撞自己。可惜,张丽华在佛前求了几百年的尘缘,竟酿成了一个王朝的悲剧。跟了陈叔宝这个“花下鬼”兼败家子,活该她倒霉。
  翻翻家谱,陈叔宝的祖上堪称“乱世枭雄”。爷爷陈霸先,从草民熬到将军,挡西魏,战北齐,总算保住了江南半边天。557年,羽翼丰满的陈霸先,掀翻了萧家梁朝的空壳子,受禅做了南陈的开国皇帝。禅位,无非是一块漂亮的遮羞布,说白了就是逼宫、窃国。谁还像尧舜那样真心实意地替天下人着想啊?除非迫不得已,窝窝囊囊的末代皇帝宁肯让尊位长毛,也绝不会拱手送人。
  陈霸先“受禅”的确是个例外。虽说他抢了萧家的江山,却没落下丝毫贬损。魏征称赞他:效命旧王朝,功勋不下曹操、刘裕;三分天下,豪杰无愧刘备、孙权。司马光也在《资治通鉴》里抬举陈霸先,说:“临戎制胜,英谋独运。”很遗憾,如此雄才大略的人物,当国才三年,就撒手人寰了。他那群嫡传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轮到陈叔宝登基,便只剩下败家的份儿了。
  创业,要本事,守成,也需手段。可陈叔宝恰恰不是这块材料,他还在东宫的时候,就养成了三个倒霉性格:胆小懦弱,耳软心活,贪淫好色。一旦他君临天下,执掌生杀大权,骨子里的性格缺陷便扩散成了国家脏器上的恶性肿瘤。
  张丽华依旧随着幸福的波涛起起落落——被临幸,生贵子,芝麻开花节节高。她怎能想到,陈叔宝“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不知稼穑艰难,复溺淫侈之风”,这小子满肚子花花肠子,绝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不是好折腾
  
  582年正月,大雪落满江南。建康城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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