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6期

那些掉地人堆里都找不见的姑娘

作者：周　珣

　　她们不特别漂亮，也不算难看；不特别聪明，也不算傻；不特别能干，也不算笨；不特别有想法，也不算没头脑；小特别招人喜欢，也不让人烦。总的来说，她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这让她们平凡得近于平庸，普通得非常普遍。
　　和那些因各方面出众而引人注目的女性相反，她们是一群掉在人堆里就找不见的姑娘。她们身上没有磁场，也不吸引眼球，她们朴实无华，似乎缺乏光彩。很多时候，她们都是可以也正在被忽视着的人。但在人生的某些时刻，她们会悄无声息地显示出她们的重要性。
　　就像《红楼梦》里的麝月丫头。
　　麝月不是怡红院的尖子生。论温柔贤惠，她不如袭人；论貌美手巧，她赶不上晴雯。没有太多可以凭恃的东西，倒让她少了争竟之心，生就一份随和与淡定。
　　宝玉要替她篦头，她安然受着，并不觉得是怎样的亲近和荣宠。晴雯醋意大发，她也是笑颜相向。麝月不是不会吵架，相反，她是怡红院头一等吵架高手，春燕的娘、坠儿的妈闹起来时，都是麝月给“震吓”走的。晴雯“急红了脸”埘付不了的时候，机关枪一样言语响快的，是麝月。一流的拌嘴功夫在身，却不和冷嘲热讽的晴雯辩驳，是她肯让人，更是她满不在意。
　　袋人会有“争荣夸耀之。”，晴雯见宝玉亲近别的丫头就来气。只有麝月这样的姑娘，不会心怀灰姑娘的期冀，平凡的她，从来就知道王子肯定不是自己的，不贪图，不妄想，内心宁定，随遇而安。
　　袭人会和晴雯比，说“她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麝月天生不具备争座次的资本，也不怀争座次的心思。麝月是安全的，这种安全，是双向的安全。对周围的人们而言，她是一个安全的伙伴，熟稔、亲切、温和，永远不会被视为对手；她也由此获得了自身的安全，可以最大限度地规避水秀于林的风险，不会成为人群中的靶子。
　　王夫人对麝月的评价是“粗粗笨笨”，其实不然，她只是不显Ⅲ露水。如同今天总结的“第十名现象”，那些不拔尖的、位居第十名的学生身上，往往深藏着难以预想的潜能和创造力。怡红院的几次仆妇闹事，都是席月一手弹压，心思缜密、逻辑严整、辞锋犀利，从袭、晴往下都束手无策对，才会有麝月挺身而出，展示她的机敏和辩才。
　　还不只此。
　　袭人病了，一院子的人都出去玩儿，就只有麝月一个人守着，“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上体恤老的，下怜惜小的，很有一份承担和责任感。这就是麝月了。宝玉问时，她最初的回答是“没有钱”去玩，如果不是被宝玉“床底下堆着那么多钱”问住，麝月是不愿居功的。
　　按照曹雪芹的设计，在贾家落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后，陪伴在宝玉身侧的最后一个侍婢，就应该是麝月。
　　善良温和，心底宽厚，安守本分，息事宁人。那些掉在人堆里找不见的姑娘，她们从来不是任何意义上的女主角，不具抢镜的资本，也没有抢镜的意识。她们无声而从容地过着属于自己的安宁日子，尽自己的能力和职责。直到有一天，在需要的时候，身体里蕴藏的潜能和韧性爆发出来，让她们成为一种力量，甚至一种支撑。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女性的平凡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了。
　　或许，会有一点点寂寥，会有一点点缺乏姿彩。但得失之数，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不是每个女性都可以享有掉在人堆里找不见的安宁。
　　宝钗也是安分从时的性情。但宝钗还是太招眼了，她的先天条件——家世、容貌、才分、品行，都决定了她的卓然不群。就算她没有争竟之心，也会被认为有竞争的实力。她不争，也是人们心目中天然的对手，躲都躲不开。所以，会有那么多人，认定她觊觎宝二奶奶的宝座，两百年来，被人揣度，遭人衔恨。
　　掉在人堆里找不见，有些时候，还真的是有些福气呢。
　　
　　编辑/涓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