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2期

刘瑾:死神的3357个吻

作者:王者觉仁




  死神来了。
  在刘瑾毫无防备的时刻,以他始料不及的方式。
  那是正德五年(1510年)的八月二十五日,一个与平常并无不同的秋日早晨。天空依旧纯净而蔚蓝,和50多年前他初入宫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一眨眼,也就是一生了。
  刘瑾是一个太监,一个与众不同的太监。那时坊间的百姓都说,北京城有两个皇帝:一个是金銮殿上的“坐”皇帝朱厚照,也叫“朱”皇帝;另一个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站”皇帝,也叫“刘”皇帝。
  后者说的就是刘瑾。按理说,一个太监能混到这个份儿上就该知足了,也该死而无憾了。可让刘瑾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的死亡方式居然是磔刑,此刑的俗名又称为“剐”——千刀万剐的“剐”。
  大明帝国的士大夫不希望死神把刘瑾一口吞没,而是渴望它吐出冰凉又锋利的舌头——3357次地吻遍刘瑾的全身!而他们则站在一旁,悠然地欣赏刘瑾的痛苦,仔细地玩味刘瑾的恐惧。
  他们知道刘瑾绝不可能撑到最后一刀。不过他们不关心这个,他们只想享受过程——享受一个曾经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太监终于被他们千刀万剐的妙不可言的过程。在自命清高的帝国士大夫的眼中,太监只能算是下等人。而像刘瑾这种下等人五年来居然一手把持了帝国朝政,而且还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这对他们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如今既然栽到了他们手里,怎么可能不让刘瑾加倍偿还?尤其是当他们从刘瑾家里抄出那一笔令人难以置信的巨额财产时,那种强烈的震惊和忌妒更是让他们近乎疯狂。不用说别人,年轻的正德皇帝朱厚照第一个就傻眼了。
  下面我们开列一张刘瑾被朝廷抄没的财产清单——
  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银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銮带二束,金汤盒五百;除了金银珠宝之外,还有一些违禁的御用物品及兵器甲仗,如蟒衣四百七十袭,牙牌两匮,穿宫牌五百,金牌三,衮袍八,爪金龙四,玉琴一,玉瑶印一,盔甲三千,冬月团扇(扇中置刀二),衣甲千余,弓弩五百。
  天子本来还不欲置刘瑾于死地,只想把他贬谪到凤阳去看护太祖陵寝,一听说抄出了这么多东西,顿时咆哮如雷:“奴才果然反了!”于是断然决定将刘瑾诛杀。
  年轻的天子固然是因为抄出了一些有关刘瑾谋反的证据而愤怒。可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关键因素,就是刘瑾那座让人触目惊心的金山银山。面对它们,即便是富有四海的天子,也不可能不眼红,不可能不想将其据为己有!
  简单来说,抛开那些珍宝和违禁品不算,刘瑾的财产光黄金就是1200多万两,白银是2.5亿多万两。如果把黄金都换算成白银,按当时的正常比价1:5来算,刘瑾的财产总额为3,1亿多万两白银。
  这是多大的一笔财产?
  让我们来看两个参考数字。一个是正德元年朝廷的财政收入:白银200万两;和这个数字比,刘瑾的财产相当于帝国150多年的财政收入。另一个数字是70多年后那个叫张居正的帝国大佬通过10年改革为明帝国积攒下的国库存银:1250万两;和这个数字比,刘瑾的财产是它的25倍。
  如果大家对这种银两的数字还是缺乏概念,那我们可以把这笔财产换算成人民币。按1两白银大约折合人民币400元来算,刘瑾的财产高达1200多亿人民币。所以《亚洲华尔街日报》才会把刘瑾评为1000年来全世界最富有的50个人之一,同时也是上榜的6名中国人之一。
  在这样的一些事实面前,上至天子,下至群臣百姓,甚至包括后世的我们,是不是都会觉得刘瑾死有余辜,而且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恨?我们也许会感到惊奇——一个人如何能在短短的5年内聚敛如此巨大的财富?一个人的贪婪和占有欲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刘瑾原本姓谈,老家在偏远穷困的陕西兴平。他净身于何时,已无记载,他是在代宗景泰年间进的宫,入官的时候顶多也就五六岁的光景。是一个姓刘的老太监把刘瑾领进宫的,从此刘瑾就跟了他的姓。
  刘瑾入宫那一天是一个早晨。天很高,很蓝。阳光很耀眼。
  刘太监走得很快。他一言不发,只是死命地拽着刘瑾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刘瑾就这么气喘吁吁地跟着他走进了这座巨大而森严的紫禁城,同时也战战兢兢地走进了自己的宿命。
  皇城中的一切都令刘瑾感到恐惧。
  无论是垂宇重檐的宫殿,还是凶神恶煞般的禁军士兵,乃至丹墀上张牙舞爪的飞龙、殿庭前面目狰狞的青铜狮子,都会让他心跳加速、手脚打战。
  那一刻刘瑾绝对没有想到,若干年后这一切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因他手中的权力而战栗和摇晃。然而,无论日后的刘瑾如何飞黄腾达、权势熏天,景泰年间那个早晨的仓皇和恐惧,都在他心头打上了永远的烙印——就像无论刘瑾日后如何富可敌国,幼年时代那种刻骨铭心的贫穷,永远都是他生命的底色一样。
  事实上,刘瑾一生中从来没有摆脱过恐惧,也从来不曾摆脱过贫穷。就算在他生命最辉煌的四年间,他也是大明帝国最有威严的恐惧症患者,同时也是大明帝国最富有的穷人。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他是一个太监,他的人格、他的尊严、他本应享有的正常人的全部幸福和梦想从净身那一刻起就被彻底地剥夺了。
  从那一刻起,刘瑾的内心世界就再也没有摆脱自卑,恐惧和匮乏。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权力、安全感和财富。这是一种极度的渴望——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能完全满足的渴望。
  它让刘瑾的生命坍陷成了一个空洞——一个比世界更大的空洞。
  人的一生其实是很短暂的。可不同的人对此却有全然不同的感受。如果说富人的人生是一趟短暂却不失精彩的旅行,那么对于穷人来说,生命就是一场怎么望也望不到头的苦旅。从入宫的那一天起,刘瑾就成了一名低贱的杂役。他的整个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洒扫、值更和伺候大太监的日子中度过的。他甚至连伺候皇帝、后妃和太子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出人头地的机会?!
  在刘瑾的印象中,第一次入宫看见的那片蔚蓝色天空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笼罩在他头顶和紫禁城之上的,永远是一片铅灰色的阴霾密布的苍穹。金銮殿上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代宗朱祁钰、英宗朱祁镇、宪宗朱见深……可刘瑾的生命依然困顿而无望。
  宪宗成化末年,凭着入宫将近30年的资历,刘瑾终于摆脱了低贱的杂役生涯,被任命为教坊司使,掌管宫廷伎乐。虽然地位有所上升,可这不过是一个正九品的芝麻官,而且薪俸少得可怜,根本满足不了他对权力和财富的渴望。那些日子里,他每天都在幻想着平步青云的时刻,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正统年间王振那样权倾中外的大太监。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没过多久,无情的现实就粉碎了他的梦想,并且让他再度落入暗无天日的困境。
  那是在弘治元年(1488年),也就是孝宗朱祜樘刚刚即位的那一年,新天子举行了祭祀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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