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2期

“竹林七贤”与中国知识分子

作者:闫殿军




  提起“竹林七贤”,颇能让人联想到玄音妙律、水墨丹青的中国文人生活图景。但揭开这层面纱,回想七贤的故事,却可见传统中国知识分子的一抹侧影。
  竹林中人相聚百家岩,终日在竹林中饮酒清谈,全是些高山流水、玄虚的论道。其中有的是不得仕途,有的是厌世嫉俗,各种心态不尽相同。他们的代表嵇康是个清高孤傲之士,也最有才华,最耿直,当然命运也最悲惨。
  极富浪漫色彩的“竹林七贤”华丽的表面下却让人直接感受到文人间酸腐相忌的丑态。山涛明知才学在己之上的嵇康不愿为官,却要举荐他做自己的下位官,最终导致嵇康受钟会构陷,年仅40岁就被司马昭杀害,使得那曲《广陵散》成了千古绝唱。同是文人的钟会只因数访嵇康而受到冷遇,便狠狠地留下一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从此伏下因妒而起的杀心。
  七贤中比较老成的阮籍在政治上本有济世之志,当他看到曹爽与司马懿明争暗斗的险恶政局,在政见上本是倾向于曹魏的阮籍,却采取了不涉是非、明哲保身的态度,终日或登山临水,或酣醉不醒。迫于司马氏政权的淫威,阮籍甚至还接受过司马氏授予的官职,先后做过散骑常侍、步兵校尉等官。在司马昭欲为其子求婚于阮籍之女时,阮籍的对策是,狂饮大醉60日,使司马昭没有开口的机会,只得作罢,此足见阮籍的处世态度。
  有意思的是,山涛一生为官清廉,活了70多岁,可谓寿终正寝;阮籍韧而不刚,最后也得以终享天年。从某种角度说,山涛、阮籍的一生似乎更有意义。同样在七贤中才学较浅的阮咸、王戎,都十分机巧,积极入仕,为官一生,也做了一些事情。其他几个但凡是刚正不阿、清高自洁的,都没得好死。
  以上种种,使得惯用好人坏人来划界线的现代文化习惯,不知道如何评价是好,折中的结论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但如此折中下去,知识分子该何去何从呢?
  这里有个传统中国知识分子的病灶——中国知识分子对社会责任缺乏担当。颇具竹林性格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特点,其实就是逃避。表面上看是清高不俗,其实就是不愿承担社会责任。
  他们要么遁入山林,纵酒放歌,隐藏真迹,成为所谓的隐士,从而逃避现实;要么进入官场成为官府的鹰犬,捉文弄笔,趋炎附势,随波逐流。其实这两种都是逃避,前者叫“小隐隐于山”,后者叫“大隐隐于朝”。
  即便是死,也是一种逃避。知识分子愤世嫉俗,不堪迫害,投河的、跳江的、上吊的,俯拾即是。可怜那个南唐后主李煜,原是知识分子和权势的统一体,一旦做了亡国之君,那副可怜相,实在难受。为君的时候没有担当,整日吟词作赋,声色犬马;后来做了亡国奴,老婆被人淫了,也只能饮酒大哭。单看他的《虞美人》、《相见欢》,那是何等的华美,但看看这个现实中的李煜,又是何等的可悲。
  从孔儒一脉相传下来的中国主流传统文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论证人与自然的妥协与融合。这自是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它是《论语》中“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的博大与多元,它是“和而不同”的宽容与容忍。
  但是,“和而不同”首先是“和”,在人类自给能力还十分低下,人们必须不断向自然拼求的那个时代,“和”从何来?这种文化的早熟必然与现实社会发生激烈的碰撞。碰撞的后果,自然是有“玉碎”的,有“瓦全”的,总之就是不得“玉全”,不逃又能怎样?历代文人骚客,因不同的处世态度而形成的截然不同的命运,又何止这“竹林七贤”?
  中国知识分子自古就被从官、商、工、农、兵中人为地划分出来,成为一个十分尴尬的阶层。他们很被关注,但从来没有在历史上作为一种势力,独立地发出声音,发挥作用。他们像是华丽的瓷器——中看不中用。
  究其原因,就是知识分子所承载的文化是早熟的,与其服务的现实社会龃龉相左,不能同步。关于文化早熟,梁漱溟先生在其所著《中国文化要义》之“文化早熟后之中国”有论:“中国的缺欠,却非理性的缺欠,而是理性早启,文化早熟的缺欠,所有中国文化之许多特征,其实不外一‘文化早熟’之总特征。”
  梁先生还进一步说:“所谓学术思想与社会经济有隔绝之鲜相助之益者,例如两汉经学,魏晋清谈,宋明理学,以及后来之考据、词章,哪一样不如此?”中国传统文化与社会经济的隔绝,直接的后果就是知识分子与现行社会的巨大矛盾和冲突。
  在众多的社会变革中,知识分子总是被社会排挤在外,从来没有作为一种势力登上历史舞台。不论他们身居庙堂还是蛰伏民间,只要是被贴上“知识分子”或“文人”的标签,差不多就是中性的,甚至还有贬义的归类。
  极端的说法干脆就把文人喻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软体动物。千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背负着这个恶名,艰难求存,愣愣然不知所从,倒是像极了他们的祖师孔圣——“累累若丧家之犬”,此即中国知识分子无担当之滥觞。他们从来就被排斥在体制外,不敢担当,不能担当,也无所担当。
  几千年的王权专制社会结束后,首先迎来的是五四文化运动。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鲁迅、戴季陶、章士钊……不胜枚举的五四知识分子,不论他们是提倡新文化的还是复古的,是尊孔的还是崇洋的,有一点是个突破,他们或为文或为官,或言论或实务,却都积极地冲上了历史的舞台。虽然也有许多龌龊,然而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的那种健康人格却是一个不争的史实。
  斗转星移,中国传统文化被带到了经济飞速发展、物质财富较为丰富的当代世界。
  渐渐地,人们面临的主要问题将不再是贫困与饥饿,而是民族、宗教等所谓“文化问题”。中国文化还将与现实龃龉相左下去吗?
  历史是公平的,但历史也不会总给我们机会,中国知识分子来到了这个时代,除了冷漠、怯懦、自私和贪婪之外,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逃避了。中国文化的崛起,要靠当代知识分子的担当。
  编辑/杨志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