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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于是这两个人就一同走出了自习室。许日清的表情再明显不过,明显得就像张明瑞对洛枳的戏弄和关心。盛淮南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出门去摊牌了。

  张明瑞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很憨厚的样子,可是盛淮南一直都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清醒而有决断的男生。他们都明白,该残酷的时候只能残酷,哪怕伤了面子留下裂痕。

  然而同样信奉干脆简单的他自己,现在明明就是在做一件极其不干脆的事情。他就像得了一种怠惰的病,只会愚蠢地拖,仿佛水落石出是靠时间拖出来的,他只要站在旁边看就可以了。

  只是没有考虑到,水落石出,还有个同义词叫做沧海桑田。

  再见了,皇帝陛下。

  他的犹疑,让时间把她隐藏的锐利和骄傲打磨地如此耀眼,几乎伤到他。

  阳光渐渐暗淡下去,太阳重新被云层遮挡住,盛淮南发现书上所有的字都连不成句,颠来倒去不知所云。明明几分钟前背过的那一大段,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

  他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个吻,比他自己的触碰都要轻,却又重得让他心里钝痛。有句话梗在喉咙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他也没能说出口。

  最最简单的一句话。

  “发什么呆呢?”张明瑞小声问了好几遍,才唤醒了他。他大义凛然地把浅绿色的马原教材合上,问张明瑞:

  “咱们院以前有人挂掉这科吗?”

  “没听说。干什么,你想被载入史册?”

  “不看了,看不进去。”

  “你疯了吧?明天就考了。”

  “可能是吧。”他笑。

  盛淮南收好书包,站起身离开,经过张明瑞身边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其实有时候你这种样子真是挺欠揍的。”

  他愕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调侃他打定主意裸考马原这件事,不过低下头看到张明瑞不苟言笑的侧脸,立刻领悟。

  “彼此彼此嘛。”他发现自己的脸颊也是僵的。

  坐电梯到理科楼顶层,然后从最角落的侧楼梯上去,就能爬上全校最高的天台。

  他一直都很喜欢站在高处,空旷无人的高处。忘了是在哪里听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万众瞩目,有些人生来不甘寂寞。如果天性不甘寂寞的那个人恰巧拥有万众瞩目的命运,那自然是两全其美。”

  盛淮南自知是不甘寂寞的。

  只是他所谓的不寂寞,并不是指热闹的朋友圈——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下面庸庸碌碌来来往往的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就能给他一种既充实又完满的快乐——当然,一定要用俯视的姿态。

  他害怕所谓的亲密无间。倒不是担心自己的缺点暴露无遗而遭到他人的遗弃——确切地说,只是在他们靠近之前,他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过高的期望。

  不是害怕自己的不完美被发现。只是不希望他们失望。

  这细微的差别是不是勉强称得上是善良?盛淮南不常胡思乱想,可是一旦思维出轨,就天马行空再也拉扯不回来。

  天台的铁门是半掩着的。他忽然有一点不明不白的期待。

  是……洛枳来这里了吗?

  他曾经带着洛枳来过这里。他们唯一一次称得上是约会的游玩,后海西单王府井,究竟走过那些地方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一路上说过的很多话,像被小刀浅浅刻在了记忆的幕墙上。

  她说起的故事,倾诉的困惑,隐藏着的嚣张和骄傲,低头时候温柔的期待和羞涩。

  送她回宿舍前,他突发奇想,说,有一个我常常会去的地方,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这个天台仿佛是他的秘密基地。高中学校里有个常年不开放的图书馆,其实也有方法从外面爬上那个不高的天台,他有时候逃了晚自习就爬上去吹风,谁都不知道,包括叶展颜。

  其实早就已经很喜欢洛枳了吧——就是那种喜欢,让人变得想要陈述表白自己的一切,又想分享自己的所有秘密。

  或者说,只是期待她夸赞一句,这里真好。

  也是那天,他含含糊糊地说起自己格外喜欢站在高处看下面的人,洛枳背靠商业区繁华绚烂的夜景,目光投向学校北侧零星的渺远灯光,许久才慢吞吞地说,我也是,只不过我以前是被迫的。

  她喃喃地说了一大堆话,好像在和深处的自我对话,半晌才醒过来似的,不好意思地眯眼睛笑,问:“你呢?应该不是被拒绝的局外人吧?你是有选择的权利的。”

  最后那句话说得如此肯定,仿佛已经认识他多年,了解至深。

  盛淮南目光放空,沉默良久,身边的女孩慌忙道歉,说自己冒昧了。可是她不知道,低头说对不起的时候,正是他突然很想拥抱她的时候——手都抬了一半。

  她面对他的时候,有时候会格外地小心翼翼。她的谨慎小心和他自己的犹疑骄傲,常常联手扼杀了拥抱的机会。

  就像四年前,她的拘谨戒备与他的吞吞吐吐,一个时间差,就错过了整个窗台的风景。

  记忆奔涌出来,盛淮南触在门把手上的食指冰凉。是你吗?

  凝神一听,竟然有人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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