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战(48)_应天故事汇

四十八

　　一瞬间，他第一次发觉她竟是如此脆弱而寂寞。在他的印象中，她是理智冷静的，向来能扛住巨大的压力。是什么原因呢？

　　苏意原本打算走过去，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住了，他站在台阶上，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烟来，侧着头点燃了。

　　他早已远离了因情绪激动而抽烟的年纪，但因知道顾倾城今天晚上一定会出现，于是难免心浮气躁，下意识地买了盒烟装在口袋里。出乎意料地，与倾城的会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难挨。许多年过去了，原本激烈的感情也变得淡漠，甚至让他开始怀疑当年自己是否如记忆中那样投入。或者说，那种迷恋不过是一种错觉。

　　他站在月色之下，远远地还能听见轻柔的音乐声。何楚窈窕的身影在树后若隐若现，忽然间，他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轻轻地吐了口烟，这静谧的场景让他莫名地安心。

　　很快抽完了一支烟，苏意将烟盒从口袋里拿出来，捏扁后扔进垃圾桶，走了几步，叫她的名字："何楚。"

　　他的声音清冷。出神的何楚转过头来，秀发飞舞。她的泪水早已经风干，乍见到苏意，她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一时间挤不出平常公事公办的笑容来，只好挺直腰打招呼："苏总。"

　　苏意愣了片刻，缓缓走近她，"我要回去了，可以走了吗，送你？"

　　"嗯，好的，谢谢。"她垂下眼帘，跟在他身后走了。

　　蓦地，苏意心中涌起小小的不悦。他一开口，刚才颇有意境的画面立即被打破了。何楚这种恭顺客气的态度，让他终于看清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共事四年，今晚之前，他竟然不知道何楚是这样多才多艺！实在令他惊讶。

　　这个女人还有多少张面孔是他所不了解的？

　　她微微低着头，长睫毛轻轻颤动，五官小巧而秀气。

　　他心中莫名一颤，但几乎立刻地，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牵起她的手的冲动。

　　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顾倾城站在角落里，咬住了娇艳欲滴的唇。

　　果然……苏意他……

　　苏家不同于一般的豪门，早在清朝年间，苏家的祖先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朝中二品官员。随着清朝的没落，在官场上逐渐衰败的苏家果断地成为第一批留洋的人。远渡重洋之后，颇具商业头脑的苏家当家人以来自神秘东方的丝绸、茶叶与瓷器，迅速打开了欧洲市场，积累下大笔资金的同时，还八面玲珑地结识了各方权贵。在获得经济利益的同时，跻身于欧洲上流社会，成为其中难得一见的东方面孔。

　　到了近代，在国内纷乱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苏家选择了保持沉默。即便曾有过支援捐款的行为，也都是匿名进行的。当时的苏家老爷--苏家历史上最有名的当家人苏受礼，一方面接受传统儒学思想的洗礼，另一方面在西方开放的环境中成长，虽然骨子里依旧清高，但亦能将中庸之道融会贯通。在商界，他左右逢源，眼光精准，投资的各行业都获得了巨大的利润。整个苏家在他的带领下，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接下来的两代人均资质平庸，但并不妨碍苏家的地位。祖辈留下来的巨额资产足够支撑苏家的后人挥霍好几辈子。到了苏意的父亲苏丰当家，他极其热衷于投资，一心想要超过前辈苏受礼，虽然他的商业眼光有限，但因苏家优越的地位，这几年下来，家里的资产也处于不断增长的状态中。

　　随着国内市场越来越开放，苏丰将目光聚焦在国内。对于这位来自欧洲、有着贵族头衔的华裔，国内各方权贵也一心与其结交。非常迅速地，苏家在城中上流社会拥有了首屈一指的号召力。人们习惯性地把苏家称为世家。

　　也正因为有这种家世，无论苏意或苏俊取得多大的成功，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们的背景，从而认为成功于他们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所有成绩与他们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关键在于他们姓苏。

　　苏意站在苏家别墅的门口，从精致的雕花门口望过去，碧绿的草坪柔软干净，尽头是许多参天梧桐，茂密的叶子中隐隐绰绰地露出房屋一角。石子路上的喷泉少女微微笑着，迎接八方来客。

　　无缘无故地，苏意有些烦躁。或者说，早在接到苏丰的电话时，他就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所笼罩。

　　苏丰依旧是千年不变的和蔼模样，在视频电话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回来看看吧，礼拜天中午，我在家里等你。"

　　他向来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苏丰以慈父的面孔对他说教。以他的经验看来，每当苏丰流露出这种好商量的表情时，基本上都会发生令他不悦的事情。

　　比如上一次，苏丰指着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漂亮女人说："苏意，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欧素素，你的三娘。"一个少年睁大眼睛躲在那个女人的身后，两人有着相似的柔弱面孔，不约而同地惊慌地盯着他，仿佛他是吃人的妖怪。

　　想到这儿，烦躁的情绪越发涌上来，苏意不耐烦地微微皱了皱眉。

　　仆人们一溜儿小跑出门迎接他，排成两列。大门缓缓地打开，一行人颇为壮观地集体鞠躬，"欢迎二少爷回家！"

　　苏意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苏丰果真还是那个讲究排场的苏丰。然而白手起家的苏意，对于这些所谓上流社会的繁文缛节，向来是极厌恶的。一路上无数仆人向他点头哈腰，苏意板着脸，不做回应。

　　苏丰早已在书房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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