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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耿达简要介绍情况:他先后四次去滨雪高速公路一线采访,一开始走到哪里都是正面的、主旋律的信息,没想到去的次数多了,慢慢和工地上的人混得熟了,就开始瞧出了端倪:差不多同样地基的施工标段,最初的中标价格也差不多,但施工过程中追加的款项却有天壤之别。其中只有二级资质的“龙马建筑公司”居然中了三个标段,而且每个标段在施工过程中都报告说遇到勘测之外的巨大溶洞,需要大量的水泥和混凝土填充,申请追加资金。另外一个标段的工程师偷偷给耿达点拨,原来龙马公司的三支施工队都存在严重的虚报切方、填方和地下溶洞的情况。更恶劣的是,为了减少路基的清淤成本,他们还大量使用高液限土。这种高液限土看上去非常坚硬,但被雨水一浸泡就会慢慢流失,是高速公路施工禁用的一种劣等土质。稍有施工常识的人都知道,一条路的质量如何,关键在于路基。路基不扎实,一条崭新的路不用三五年就开始修修补补,到时候当冤大头的还是国家。

  “监理和业主单位难道是吃干饭的?这种事情也敢开玩笑!”汪大明听了很有些吃惊。谁都知道高速公路是“黄金路”,平均每公里国家投资成本高达一亿元,有人估算了一下,如果用百元大钞去铺路面,足可以铺上厚厚的一层。但各路神仙赚钱归赚钱,质量上还是不敢儿戏的,像耿达所说的龙马建筑公司公然玩“豆腐渣工程”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耿达凑近来,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这家公司是哪里的吗?”

  汪大明感到奇怪:“这与哪里的有关系吗?”

  “关系大着了,”耿达说,“你们东山市的欧阳书记是德山人,结果差不多所有重点工程都是德山人在操纵,潭州市周书记刚刚出事,也是因为他家乡去的那批房地产开发商闹得太离谱了。我告诉你吧,这龙马建筑公司是浙江来的。”

  汪大明立即明白了:陈伟阳正是浙江人,而他这些年一直在主管高速公路。

  根据耿达的调查,这个龙马公司其实是陈伟阳的弟弟陈伟豪在幕后操纵。因此从业主到监理部门,谁都不敢过于较真,有时候明知道他们虚报石方土方,也只是象征性地复核一下。数百万上千万的追加工程款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他们的口袋里。

  耿达还讲了一件令当地人气愤不已的事情:龙马公司施工队入场不久的一天,当地交通部门去工地检查,查实龙马公司所有的施工车辆均没有办营运手续,于是将车辆扣下来,勒令他们立即补办。出乎执勤人员意料的是,在工地负责的毛经理不但没有给他们卑躬屈膝赔笑脸,反而大骂带队执勤的赵队长:“你小子怎么扣去的,还得怎么给我送回来!”一向牛皮烘烘的赵队长哪里碰到过这样嚣张的执法对象,当即火冒三丈:“哪怕你是联合国秘书长的亲戚,到了老子这一亩三分地上也要管定你!”陈伟豪听毛经理汇报后,当即拨通当地县委书记李福生的电话说:“福生老弟啊,老兄到你地盘混口饭吃你也不关照一下?”偏偏这个李福生是个从大山里出来的血性汉子,当即不软不硬地回答:“国家有这个政策,我们也没办法,还是请你们配合一下的好。”这下陈伟豪傻眼了,他出道以来还没有碰到过这么“不懂味”的官场中人。只好赶紧给市委孔东庆书记打电话。当时正盛传陈伟阳可能高升,孔东庆哪里肯放过这样一个巴结的大好机会,于是亲自给李福生打电话,语气威严地教训道:“你们依法办事是对的,但也要确保国家重点工程的顺利进行!我看还是你这个做县委书记的亲自去解决问题比较好,不要闹得大家都收不了场。”李福生满肚子的火,但也毫无办法,只好赌气交给县长去处理。县长正巴不得借机攀结,于是叫上交通局长亲自去请陈伟豪吃饭。所扣的车辆自然悉数发还,毛经理还对执法人员得意洋洋地示威:“怎么样?我说过要你们乖乖还回来的吧?”脾气火爆的赵队长气得当即要辞职,被局长一顿臭骂方才作罢。

  汪大明一边看耿达的采访材料和所拍的照片,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他明白自己今后的发展希望全都寄托在陈伟阳身上,谁不知道现在在官场上混得好哪个不是有来头的,而岳父退下来后,自己早就成了无依无靠、自生自灭的边缘人,要不是意外攀住陈伟阳这棵大树,现在混得肯定比小贺还要卑微。省人大马上就要开会改选,这节骨眼上,一旦闹出什么风波陈伟阳这个代省长代不下去,那时候自己别说什么高升,只怕不出几天就会被见风使舵的陆援朝打入冷宫。这么一想,汪大明马上在心里坚定了阻止耿达的念头,于是便用试探的口气说:“兄弟,我劝你还是别去惹这个麻烦的好,就算你费再大的劲也不一定有报刊敢发表啊!”

  “本地的报刊肯定发不了,所以我联系了广东和北京的报纸,人家兴趣大着哩!”耿达只顾翻弄手里的材料,没注意到汪大明脸上的神色变化。

  汪大明叹一口气,继续游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扳倒一个陈伟阳,说不定来个李伟阳张伟阳更加厉害。再说,万一没有扳倒他,咱们可就惨了,你听说了吗,北方某市就有官员制造车祸谋害记者的。”

  耿达很吃惊地看着汪大明,说:“大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有是非观念了?都像你这样,这个社会还要不要正义和良知啊?再说,作为记者,面对这样一个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题材,我能逃避吗?那样的话我就是失职,就是犯罪啊!”

  面对耿达激动的质问,汪大明羞愧得无地自容。但身在官场的他已经别无选择,只好说:“我担心你书呆子一个斗不过他们,官场中人心狠手黑。哎,谁叫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呢!”

  “正因为担心不能扳倒他们,所以我才来听你的意见!而且你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多少总有一些官方渠道可以举报他陈伟阳吧?”耿达很动感情,“你我都是潇河人,眼见人家损害6500万潇河人民的利益,咱们不能不站出来说话啊!”

  汪大明见耿达犯起书呆子脾气来,知道再劝阻也没用,便附和着他:“也是也是,腐败分子谁不痛恨!不过我小小一个处长确实没有什么官方渠道可走。”

  “都说老龙书记为人正派、嫉恶如仇,你看是不是可以让姚冰转份材料给他看看?”耿达试探着问。

  “他啊,现在只一心养花养草的,哪里会管得了这么多。再说,姚冰也很少去看他,一去就说这个,人家会怎么看啊?”汪大明嘴里应付着耿达,心里却在盘算怎么面对这新的一局。和先前的情况完全不同的是,这回不是和敌人博弈,而是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使阴招。但他很快就狠下心来:赌场无父子,看来不得不下这一注!这么想着,他心里立马生出对耿达的愧疚来,这终究是一个铜板可以扳两半分着用的患难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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