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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吃惊地看向他,他却凝视着远处,唇边似有笑意,可神情却模糊而哀伤。

  前一刻,他还在我的身侧;可后一刻,我就觉得他距离我十分遥远。

  我几次想开口问:你的女朋友呢?是什么让你们一左一右远离了彼此?可是一直到我们走到电梯前,我都没有勇气开口。

  我们走向电梯时,陆励成端着咖啡从另一张门走进来。看到我和宋翊并肩而行,他只朝宋翊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他虽然看都没看我一眼,可我总觉得头顶被一把利剑指着。我慢下步子,拉开与宋翊的距离,再想到他刚才听到的流言,我更是头都不敢抬,尽量缩到角落里,和他们两人都保持距离。

  他们俩倒是有说有笑的,到了十七层,电梯门打开,一块儿走了出去。等电梯门合上,将他俩的背影都关在门外时,我立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我却紧张得全身肌肉都酸痛了。

  下午给麻辣烫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下班后,一直等到Linda走了,我才敢离开。先去看大姐,给她买了些时鲜蔬菜,一边和她闲聊着,一边把粥熬上,又炒了两碟青菜。我看时间麻辣烫快到了,想要告辞,可大姐谈兴甚浓,一直坐在吧台上,一边看我做饭,一边和我聊天,甚至开玩笑地说要向我学炒菜。

  大姐的亲人都远在千里之外,她健康时有事业成功的光环笼罩,让人不敢低视,可病中的她显得分外孤单。我心里合计了一下,索性打电话把麻辣烫召唤到大姐家里,又做了两个菜。三个女人,四道菜,一起喝清粥。

  麻辣烫进门后,踢掉了高跟鞋,领导审查般地巡视着房子,边走边发出啧啧声:“资本家腐化堕落的生活!”

  大姐佯怒:“我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所有的东西全是靠我双手的劳动得来的。”

  麻辣烫朝我做了个怕怕的表情,眨着眼睛问:“为什么现在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想当无产阶级?唯恐别人说她有钱。”

  “因为社会仇富,而你我恰好是其中两员。大姐害怕我们敲诈她、勒索她、利用完她之后,还诽谤她。”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大姐呸了一声,笑看着麻辣烫说:“谁是无产阶级,谁是资产阶级,谁该仇谁,还说不准。”

  麻辣烫哈哈大笑起来,揽着大姐的肩头说:“我只仇视别人的美丽姿容,大姐,你的皮肤保养得可真好,哪家美容院给你做的护理?”

  只要是女人,就禁不得他人的夸赞,何况是来自一个美女的夸赞。大姐颇为高兴,笑眯眯地和我们谈起她的美容师。

  我心中感动,麻辣烫这人向来嚣张,如果不是因为我,她绝不会主动讨好一个陌生人。我朝她做了个“谢谢”的手势,她呆了一会儿,微笑着低下头。

  在嬉笑怒骂声中,屋子的温度立即升高,大落地玻璃窗下的城市也不再孤单。大姐看着好似一直没什么反应,可晚上送我们离开时,她道了声“再见”,又轻轻地对我说了声“谢谢”。

  等我们走出大姐所住的大厦,麻辣烫抬起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大楼。间隔着的一亮一暗的窗户,如盛开在暗夜中的星星。这个城市已经看不到真正的星光,却平添了无数这样的星光。

  “蔓蔓,你说奇怪不?如果一个男人在北京这样的地段有一套这样的房子,不要说他三十多岁,就是四十多了都会被人叫做‘钻石男人’,可为什么同样情形的女人就成了一场灾难?”

  麻辣烫的表情迷离困惑,甚至透着隐隐的悲伤。这冒牌文艺女青年又借他人的戏码宣泄自己的郁闷了。我挽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你若见到大姐在办公室里骂人的样子,就知道灾难是灾难,不过绝对不是大姐的灾难。其实相亲不见得那么糟糕,你就把它当做见客户、谈生意呗!小时候,父母哄着我们、逗我们开心;长大了,也该轮到我们哄他们、逗他们开心了。再说了,就是不哄他们,也要哄自己开心呀!去一次,只需受两个小时的罪,就可以封住他们的口;不去的话,光他们的唠叨声就至少要蹂躏我们二十个小时。”

  麻辣烫靠在我肩头笑,“不愧是会计师,数字的账算得倍儿清。”话语仍没松劲,可口气已不如先前那么绝对了。

  这几天过得风平浪静,我唯一的苦恼就是打发票。一摞摞的、没完没了的发票,堆得山一样高。因为要不停地翻看发票,我左手的三个指头全肿了,只要与硬一点儿的纸张接触,就会条件反射地刺疼。

  Young和我一块吃饭时暗中劝我:“偶尔可以消极怠工一下,你也明知道是Linda……所以没有必要那么认真的。”

  我夹了一筷子豆芽菜,送进嘴里,笑呵呵地说:“趁机练习一下数发票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现在数钱的时候一次可以过三张钞票。”

  Young见我不开窍的样子,只能作罢。可麻辣烫却不干了,恨不得立即冲进MG,把Linda揪出来游街示众,最好再浸猪笼。我只能求她:“姑奶奶,在公司里打工,这些事总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为了每件事都要打上门去,敌人没死,我们先累死了。是谁说过这是一个残酷的野蛮丛林世界?我看如果这点儿事都受不了,趁早找饭票去做家庭主妇。”

  大姐在一旁端着杯酒闲闲地说:“错!这年头,你以为家庭主妇就不需要斗勇斗智吗?一纸婚书什么都保证不了,你稍微蠢一点儿,小三、小四、小五很快就让你下岗,弄不好,连遣散费都没有。”

  我捂着嘴笑。麻辣烫看看我,看看大姐,没法反驳,却没了脾气,对大姐说:“说你们两个不是师徒,却一个德行;说你们两个是师徒,徒弟被人欺负成这样,师傅却一点儿都没反应!”

  大姐诧异地说:“谁说我没反应?我不是请她吃泡椒凤爪了吗?以形养形!”

  以前和大姐一个公司的时候,从没发现她这么幽默。我差点儿笑得跌到椅子下面去,结果手一扶吧台,立即发出一声哀鸣。麻辣烫赶忙扶住我,憋了半天也没忍住,大笑起来,“明天我请你去吃黄豆煲猪手。”

  从酒吧里出来,麻辣烫打车先走。大姐看她离开了,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林清的招牌在北京的金融圈子里也有几分重量,你却连一个小喽啰都降不住,别在外面说以前是我的手下。”

  我连连点头,保证绝对不会让人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大姐本是说的一句反话,没想到我竟这么从善如流,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再不想和我废话,直接跳上计程车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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