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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士心笑笑。他看得出来,那些钱最多也就几十块,他现在需要的是许诺给母亲的五百块。他知道在学校里能一下子拿出五百块钱的人并不多,最可能的办法就是跟大家借钱凑起来,然后慢慢地还给每个人。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给你,也许是一个月,也许要很久。”他说。

  “说什么呢?”马一斜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拿你当兄弟,说这话干什么?没水平!”说着话,拿出一颗烟点上,气呼呼地抽了一口,把一叠整理好的钱塞进士心手里,“不问多少,就这些!”

  他又转头问自己宿舍的同伴:“你们谁有钱?借点儿给我老马,回头一准儿还给你们。”见那些人都摇摇头,马一嘟哝了一句,“都是些不爽快的人。”抱歉地冲士心笑笑,说,“你先拿着,我再给你寻去。”

  马一又翻箱倒柜地寻找,居然在床单底下一大堆没有洗的袜子中间找到了几十块钱。他喜出望外地把那些钱收起来,凑到鼻子上闻闻,笑哈哈地说:“还带着老子的臭脚丫味道呢!”说着递给了士心,大家一阵哄笑。马一给了士心一百多块钱,还差三百多,他必须尽快借到。这时候就想到了已经调换宿舍搬到别的寝室的孟令君。孟令君家境很好,衣着光鲜,口袋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几百块的零花钱。在这个时候,最有可能给他提供帮助的就是孟令君。

  东北小伙子孟令君很爽快地借给张士心四百块钱,并且说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士心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借到了钱,赶紧跑到邮局去,把信和钱都寄给了家里。完成了这个工作,他觉得轻松了很多。跑到食堂打了一份豆芽和两个馒头,一边吃一边朝宿舍走。这时候他看见阿灵远远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馒头,一边走一边吃。

  走到士心身前,阿灵才看见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把拿着馒头的手放到背后,冲他笑笑。士心也笑笑。阿灵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走出老远,士心还在看着她的背影。斜阳西下,洒下一抹淡淡的光辉,照着那个女孩子的背影,她正在一边走,一边吃着馒头。不知道为什么,士心心里忽然就涌起一种很心疼的感觉,望着远远走去的阿灵,他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现在正在假日里的街头摆摊的妹妹。

  2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他从食堂买了一份豆芽菜和两个馒头出来,一边走一边大口地吃着,滋味无穷的样子。下午没有课,他在刚刚开业的城乡仓储超市的地下仓库里摆了半天的货,挣了十五块钱,这个时候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

  从食堂出来,他又看见了阿灵,她也从食堂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馒头,一边走一边吃。士心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阿灵会在课堂上晕倒,为什么医生说她营养不良。这个时候士心开始自责起来,其实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个清秀的女孩子一直都穿着很朴素的衣服,背着一个很旧的书包,脑袋后面扎着一根马尾辫子,头上没有一点点修饰,他应该知道她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清贫的孩子。自己住院的时候来探望的人不多,阿灵却是去得最多的。那段时间这个外表文静但很调皮的女孩子给了他很多快乐,陪他度过了很多个寂寞无聊的日子,自己却一点也没有留意这个关心自己的女孩子。

  他走过去,站在阿灵前面,阿灵就停下了脚步,依然把手放到背后,默默地咬着嘴唇不说话,全然不是那个调皮的女孩子。

  拦住阿灵之后,士心倒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一起吃饭吧。”

  阿灵默默摇摇头,转身就要走。士心急了,冲着她就喊起来:“你怎么总是吃馒头啊?没听医生说……”他忽然发觉食堂门口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就放低了声音,“医生叫你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忘记了?”

  阿灵看看他,红着脸点点头,急急忙忙走了。夕阳依旧照着她单薄的身子,白色的旧风衣的衣襟在晚风中起起落落。士心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端着饭盒默默地朝宿舍楼走去。阿灵已经不需要说明什么,那个眼神已经让士心很明白,这个女孩子和自己一样贫困,甚至可能比自己还要贫困。这个校园里到处都是贫穷的身影,但是每顿饭都靠一个馒头将就的人也许只有阿灵一个。

  回到宿舍,士心还是觉得不踏实,但他不知道能做什么。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把饭盒洗干净了,跑到食堂买了一份红烧肉,打了二两米饭,一路小跑到了阿灵的宿舍楼下,把饭盒放在传达室的窗口,叫看门的阿姨把阿灵呼下来。阿姨冲着传呼器喊了阿灵的名字,阿灵在楼上答应着,士心就放心了,交了一毛钱传呼费给阿姨,叫阿姨把饭菜交给阿灵,自己跑出了楼道。

  他已经托了很多人给他找工作,自己也到处寻找。但学校里处处是找工作的学生,一份收入不多而且很辛苦的工作往往成为很多人竞争的目标。学校的勤工俭学办公室会提供家教之类的工作给学生,但是每份工作的介绍费要二十到五十元,而且就算工作不合适也不退钱,所以士心从来都不去那里寻找工作。

  找了很多天都没有着落,这让他很沮丧;但他不敢懈怠,因为借同学的钱要尽快还上,母亲治病也需要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所以他决定到街头去寻找工作。

  他从学校的商店买了一张大白纸,裁成四块,挑了一块在上面用毛笔写了“师大家教”四个字,贴在一块硬纸板儿上,挂在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骑着车就出发了。他曾经看见有大学生在街头举着这样的牌子寻找工作,不知道这样的方式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但即使有一点机会和希望,他都要尽量争取。

  3

  这是一九九五年的春天,街边的柳树还没有吐出最初一抹绿芽,但扑面而来的风已经变得轻柔了许多,全然不像过去的冬天的风那样肆虐。北京的冬天气温并不是很低,但是风很大,冰凉的风直往衣服里钻,让人感到凉意刺骨;春天风也很大,而且绵绵不绝,但终究温柔了很多,让人不觉得那样厌烦。

  士心骑着车走在温柔的风里,嘴里还哼出一段一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歌曲。每次出去劳动的路上,他总是这样哼哼着,一种激情似乎激荡在他的胸腔里,让他觉得浑身都充满力量。劳动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从五岁那年第一次出去到大河滩里捡骨头到现在,他生命的轨迹里似乎一直伴随着劳动,劳动能让他为家里尽到一分责任,能让母亲为儿子感到骄傲,也能带给他一种内心的安宁和踏实。他喜欢劳动带来的那种愉悦,也喜欢劳动之后手里捧着自己挣来的钱再把它们寄给家里的时候的那种幸福的感觉。

  他先到了西单,刚刚把车子和牌子摆好,执勤的人员就来了,什么也没说就叫他赶紧走。在繁华地段摆摊设点必然要遭到赶撵,对于这个他再熟悉不过。他家里的那个小摊这几年不知道曾经多少次被城管掀翻,也不知道多少次母亲守着被砸坏的摊子默默垂泪。北京是大城市,虽然执法的人未必能像家乡的那些城管一样凶悍,但沿街摆摊一定会遭到干涉,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不是急需找到工作,他一定不会贸然举着牌子到街头去寻找工作,毕竟沿街摆摊是违反规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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