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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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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哲顿了顿,接着说:“你们可能会问我,在看守所里呆了将近一个月有没有反省过自己犯下的罪行。我告诉你们,我反省过,我知道法律不允许我那样干。其实这不用反省。在我那样干之前就知道法律不允许。但我还是那样干了,侥幸心理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知道我所说的并不能减轻自己的罪责,但我还是要说,罪恶是环环相扣的,如果那些企业没有做那些对不起公众的事情,就不会给我犯罪的机会,如果报社内外没有那些‘潜规则’,我也不会受到启发去犯罪。你们可以在报道中说我在法庭上狡辩,我无所谓。但你们问问自己,有没有收过‘红包’。如果有,你就是一个准腐败分子,你又凭什么在报纸上做道德文章?另外,我知道,我所做的事情对不起报社,损害了报社的名誉,所以我不想过多地抱怨报社,我希望那些仍然抱有理想的编辑记者能够原谅我,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求速判。” 崔哲话音刚落,旁听席上立即响起一片议论之声。法官不得不两次敲击法槌,要求全场肃静。 待旁听席上安静下来之后,审理继续。崔哲的辩护律师向法官请求让证人出庭。法官同意了。 看起来,崔哲并不知道他的律师为他找了证人,他的脸上现出了茫然的表情。 接着,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法庭上。我注意到,看到这个男子时,崔哲脸上的茫然变成了震惊。他还下意识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郑克群”,同时将身体前倾,似乎想越过被告席阻止郑克群说话,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法庭上,所以他立即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了郑克群。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本市一所大学的二年级学生。他希望法官轻判崔哲。 郑克群说,他原本不愿意出庭,因为他认为自己出庭会吸引媒体的注意,使他在学校里一直保守的一个秘密被揭开。他并不情愿自己成为同学们的谈资。当崔哲的辩护律师找到他的时候,他也曾经犹豫过,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出庭,为崔哲说几句话。 接着,郑克群说出了一句令我感到震惊的话。他说:“不管崔大哥干过什么,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好人。” 郑克群说,他在学校里要保守的秘密是:他的姐姐郑克菲曾经在本市一家洗浴中心从事卖淫活动。他担心这样的事情会使他在同学们当中受到歧视。 郑克群还说,他自幼家贫,上学所花费的钱几乎全部来自姐姐的资助。为了帮家里减轻负担,他姐姐很早就辍学了,后来离家来到本市务工,她一直跟家里人说她在一家公司里上班。直到有一次遇到警察夜查,在“曹老头”的“帮助”下仓皇逃跑不慎摔伤并导致截瘫之后,他才知道事实真相。他曾经憎恨姐姐用“脏钱”供他上学,但当他在医院里看见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 公诉人打断了郑克群的陈述。他问道:“你说的这些事情跟本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郑克群看了看被告席上的崔哲,接着说,“崔大哥报道了我姐的事情,后来还给了她8万块钱,他说是读者捐给她的,让她用这笔钱治病,剩下的给我上大学用。我一直以为这是真的。直到前几天律师到学校来找我,我才知道当时读者根本没有捐款,那笔钱是他敲诈一个企业得来的。我姐姐本来要到法庭上来说这些话,但她行动不便,就让律师找我来代替她。” “你怎么证明崔哲给过你姐姐钱?”公诉人问道。 郑克群愣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可以去调查。崔大哥报道了我姐摔伤的事情之后,社会影响很大,但只是热闹了几天,后来就没有人来关心我姐怎么样了。如果没有崔大哥帮忙,我姐治病的钱从哪里来的?我上学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公诉人低头想了想,继续向郑克群提问:“你姐姐治病和你上学花了8万元?” “我姐治病花了2万多,我上大学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差不多一万。”郑克群说。 “还有5万多在哪里?”公诉人问道。 郑克群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存折,他说:“这个存折里有5万元。这是我昨天刚刚从我姐那里拿来的。我姐告诉我,崔大哥把存折交给她的时候,说是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我突然感觉我的鼻子像是挨了一记拳头,酸酸的。这时候,我发现旁听席上死一样的寂静。人们都端坐着,抻着脖子,等待着事情的下一步发展。我又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肖彤,发现她正在擦拭自己的眼泪。 公诉人转向崔哲问道:“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向我们交代这笔钱的下落?” 崔哲无力地摇了摇头,继续保持沉默。 崔哲的辩护律师接过了这个问题,他说:“我是崔哲的辩护律师,我希望他能跟我说实话,退赔那笔钱以求轻判。尽管我一直追问,崔哲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他把钱花在哪里了。几天前,我找到了他的前妻肖彤。肖彤说,崔哲曾经告诉她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但她认为事已至此,保守这个秘密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她建议我去找郑克菲,也就是郑克群的姐姐。至于崔哲为什么要这样干,肖彤说,因为崔哲也有类似的经历。他自小父母双亡,是在姐姐的照顾下长大成人。当然,他姐姐并没有从事过那种职业,但他也是在姐姐的资助下上完中学,直到考上大学。他一直认为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或者说,他对姐姐怀有一种‘情结’,所以他对郑克菲也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他愿意帮助她和她的弟弟,但他并不希望郑克菲姐弟俩知道那笔钱来得并不干净。他出事以后,他当然也不希望警察去找他们追回那笔钱。” 这时候,崔哲突然开口了,他转身面对公诉人,怯怯地问道:“你们会要求郑克群退赔那笔钱吗?” 公诉人正要开口,郑克群又说话了。他说:“我愿意退赔。这个存折你们现在就可以拿走。另外3万元,我现在没有能力偿还,请你们允许我参加工作以后再还,我可以给你们写个借条。我只求你们不要把崔大哥判得太重。” 这时候,旁听席上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法庭里再次响起了一片嘈杂之声。法官再次重击了两次法槌,人们才安静了下来。 崔哲的辩护律师开始总结陈辞。他说,崔哲的敲诈行为的确是法律所不允许的,却是可以被理解的,所以他希望法官考虑上述情节,酌情轻判。 公诉人并不同意。他认为,就算崔哲曾经把敲诈所得的部分赃款用于资助他人,但他还是把另一部分用于个人消费。如果不是沈子方举报,他向超市敲诈所得的那10万元也将落入他的私囊。 听到这里时,崔哲突然抬起头来,他说:“你搞错了,我并不打算自己花那笔钱。” 公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崔哲,问道:“你打算用它干什么?” 崔哲犹豫着,看了看法官。法官并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似乎在鼓励崔哲说下去。 崔哲又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了。他说:“一年多以前,有个老太太从报社坠楼死亡。后来,我的部门主任一直在追查这件事,他认为我欠了这个老太太一笔债。最近,我发现他追查得越来越紧,我很紧张。我希望弄一笔钱给老太太的孙女儿,让他闭嘴。但我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女孩。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警察来找我了。” 法庭里一片寂静。在场的多数人——包括法官、公诉人、崔哲的辩护律师和旁听席上的人们——脸上都现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心里一动。 “为什么你……”公诉人和崔哲的辩护律师几乎同时开口问道。他们又同时顿住了。 “因为在那件事里,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崔哲说。 法官宣布,因为崔哲的辩护人向法庭提供了新的证据,证明那笔钱的去向,郑克群愿意退赔部分赃款,且本案中尚有一些不清楚的情节,法院将再次开庭审理此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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