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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厨房是我们翻修旧房时特意修建的。正面是一排画着八宝吉祥图案的柜子,整整齐齐地放着生活用具。大大小小的铜瓢依序挂在中间的位置,两个盛水的缸和装糌粑的精美铜盆放在一起。喝茶的杯子和喝酒的杯子干干净净,放在有玻璃的小柜里,泛着淡淡的光。

  灶是今天上半年从拉萨买的,黄铜做的,四周雕刻有华丽的花纹,很大,放在屋子正中,是整间房中最耀眼的家具。其实用厨房来形容这里并不准确。这间屋子应该是我们待客、睡觉、做饭、娱乐于一体的地方。四周都有卡垫,客人来时往边上一坐,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大锅里“咕咕”冒着热气,家的温馨和睦也就在一室氤氲着散发出来了。

  靠外的墙上有扇小窗,阳光照了进来,光柱中的灰尘便轻舞飞扬。大山的女人,清醒着的每一天,都会在这样的光柱中度过漫长的时光,做青稞酒、打酥油茶、提炼酥油、做饭……太阳每天都会照进来,女人的脊椎却一天天变得弯曲,容颜一天天苍老。外面的喧嚣不属于女人。这里度过的每一天累积起来,就是孩子成长的岁月,就是男人喝着青稞酒时的滋润。

  此时,我和央宗都在这一缕橘黄的光柱里各怀心事却手脚不停。

  大肚子的央侧了身子,头顶戴了一枚大大的蜜蜡。那是去年买的,在阳光的抚摸下呈半透明的状态。发髻两侧缀了绿松石,身上穿了一件自家织的黑氆氇,正拿着大铜瓢舀了牛奶举得高高地再倒下,以防止牛奶溢出锅。

  灶台边放着银质的青稞酒碗,那是结婚时夫家送给她的。

  我不停地往灶里塞着干柴,熊熊的火光照在脸上,额头已泛起汗珠。

  我们都没有说话,火舔锅底的呼呼声和倒牛奶的“哗哗”声混合在一起,制造出一股怪异的气氛来。

  “你快生了吧?”良久,我终于开口说。不是故意要说话,只是觉得在这个家里,我和她都处在同一种状况下,没必要弄得如仇人一样。

  “是啊,很快了。”央宗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就要生了,还是少喝些酒吧!”我说,“书上说,酒对孩子不好。”

  “生出来也不受欢迎,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她赌气一般地说,抬眼望着小窗,眼神有着说不出来的忧郁。

  “你别这么说,老人们都喜欢拉吉啊,你再添一个,我们家就有三个孩子了,多热闹啊。”

  “再喜欢也比不过你的天天啊。”她说,低了头用铜瓢急促地搅着牛奶,雪白的奶在锅里形成一个漩涡,蒸汽腾腾地上升着笼罩了她。

  我抬头看着白雾中的人影,有些模糊不清。叹了口气说:“都是我们的孩子,谈不上喜欢谁不喜欢谁的。天天回来得少,又不熟悉老家的生活,所以老人才多疼了他一些。”

  “我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说我没有你能干,砍的柴没有你多,不会捡蘑菇给他们熬骨头汤,织的氆氇没有你织的平整细腻,做的青稞酒在村里也拿不到第一名。可当初是他爸非要跟我爸结亲的啊,又不是我自己骑着马到他们家来的。”央宗说着,把瓢一扔坐到了旁边的卡垫上。

  “央宗,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干活各有各的方法,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都是这个家的女人,吃同样的糌粑,还不是为了家里能更好吗?”我拿起瓢,搅着牛奶。

  “是我想得多吗?听听外面的笑声,那是你的扎西罗布引起的,不是我的拉吉。拉吉算什么呀?没上过幼儿园不会认字,不知道奥特曼不知道蜡笔小新,她只是个傻子,跟她阿妈一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干活的牦牛。”

  “你别这么说,我跟家长说说,开学时也让拉吉去幼儿园吧!”

  “算了,拉吉是什么人啊,怎么能跟扎西罗布比?”她说,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央宗的痛苦我能理解,但我也没办法,都是身处漩涡中的人,同样的无奈谁也不比谁少一分。

  熄了火,小碗盛了牛奶,用木盘托了,出门时换上一脸明媚的笑,故意大声喊“牛奶来了,才烧好的。宇琼,边玛,去把剩下的端出来”。

  宇琼和边玛答应着进去了。

  婆婆接过牛奶,看着我笑。“卓嘎,你这一回来啊,家才像个家了。他们一天到晚都不会笑,弄得家里像寺庙一样安静。”

  “她是魔女嘛,到哪儿哪儿就热闹。”莲端了脸盆正好上楼来,听见婆婆的话笑着说。

  “我是魔女,你是妖怪。”我朝她扮了个鬼脸,得意地笑着说。

  “阿妈是魔女,干妈是妖怪,我是奥特曼,把魔女和妖怪都消灭了。”天天高兴地拿着玩具枪冲着莲扫射。

  “我打你个小妖怪。”莲说,放下脸盆,抓住天天打他屁股。

  “干妈,我帮你打阿哥。”拉吉放下牛奶碗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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