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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十二个。一年级八个,二年级三个,三年级一个。”二哥说。

  “都是你一个人教啊?”莲拿过他的课本随意翻着问。

  “本来有个老师,是乡上分来的。人家嫌我们这里条件不好,去拉萨的私立学校工作了。村里上过学的近几年都出去打工,一个月少说也能挣个千把块钱。乡上只给代课老师一个月两百块,这么点钱,谁愿意啊?”二哥说,把一杯青稞酒全灌进口里。

  “我觉得你还是尽量做做家长的工作。现在不比过去,就是打工,上过学的也比没上过学的要好些,至少会认点简单的汉字,听得懂简单的汉话啊。”莲说。

  “唉……也只能如此了。”二哥叹了口气,再次把一杯酒灌进口里。

  我们家是个比较老式的家庭。大哥二哥会做酥油花,每年藏历年前会做些传统的“折不扎(插在切玛斗里的酥油花)”拿到县上去卖,挣回一点零花钱。不忙的时候,二哥也会去其他地区打短工,但时间很有限。因为家里牧场需要人、地里也需要人。

  所以这几年,村里男人多的家庭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家的生活还在原地踏步。

  如果学校解散,二哥连那一个月两百块钱的收入都没有了,确实该另做打算。晚上我听到嘉措在跟爸啦说,让二哥跟他一起去拉萨打工。有了钱,收割的时候如果忙不过来,就请人来暂时帮忙也是划算的。

  莲和洛桑一直跟奶奶在一起,听到他们在说扎囊家族,又在说贡布寺活佛的唐卡。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不知进还是不进。

  “扎囊家族是我们这一带最大的家族,只可惜历代单传。有人说,扎囊家族是被诅咒过的,拥有荣华富贵却不能有享受荣华富贵的主人。”奶奶叹了口气接着说:“还有人说,除非扎囊家族把女儿嫁给黑腿的奴隶,才能解除被诅咒的命运。你想想,那个时代,等级制度那么森严,主子和奴隶,一个是天上的白云,一个是地上的狗屎,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再说,扎囊家就那么一个女儿,宝贝得跟眼睛一样,老夫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她嫁给又脏又臭的奴隶的。唉……”

  “奶奶,你真相信人的命运会被诅咒吗?”莲看着墙上的佛祖唐卡,喃喃自语。

  “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只知道一切要顺其自然。诅咒不诅咒的,倒是不在乎的。”奶奶说,白发散落在布满皱纹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银光。“有钱也好没钱也好,活着的天数就那么多。佛祖不会因为你有钱就多给你一些快乐,也不会因为你没钱就少给你一些快乐。孩子,你看看窗外,几千年了,雪山还是那个雪山,森林也还是那片森林,只是翻过雪山的人、走进森林的脸,年年都在变化。扎囊家族不在了,那个诅咒也不在了。谁嫁了谁、谁又娶了谁,还有什么关系呢?主子也好、奴隶也好,都被时间融化到一起了。”

  “奶奶,真的找不到扎囊家族的后人了吗?”

  “找不到了。听说扎囊家族最后一个小姐被人拐走了,金珠玛米进来后,老夫人把所有的钱财全捐给了寺庙,出家当了尼姑。‘文革’时,老夫人又被弄出来斗了又斗,她终究是无法忍受那样的羞辱,自杀了。”奶奶说到这里,浑浊的眼底闪过一道亮光,还没等我看清楚,她已经迅速低了头,摇动手上的经筒。

  莲也转动了经筒,经筒上的蓝脖子鸟旋转如飞。

  久久……

  “别找了。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是个聪明人,消失了的,就让它成泥土吧。重新翻出来,也是臭了脏了,看了不过徒惹伤心而已。”奶奶虔诚而空灵的目光透射出一股执著的信念和无欲无求的沧桑,那木刻般的皱纹记录着尘封了几十年的过往。

  “唉……”莲叹了口气,白皙的脸庞上升起一团淡淡的红晕,她不再问什么。

  只是奶奶持的黄色镶了绿松石红宝石的经筒转得更快了。

  莲那只画了蓝脖子鸟的经筒却慢慢停了下来,静静地伫立在光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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