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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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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的脾气是急了点,不过,我同意她的看法。”何大路重重地吧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袖口传过来一股熟悉的汽油味,彩虹听见他说,“你妈妈看人很有一套,从来不走眼的,别说我,连她自己单位的领导都佩服,要不然怎会把她从一个小小的出纳提拔成了办公室主任?这季老师人是不错的,据我看不是坏人。但他家实际困难太多,会严重影响到你未来的幸福及生活品质——你没当过家,不知道当家的难处。我看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这是我和你妈的共同态度。 爸爸的话已在意料之中。何大路一贯在大事上服从他都明珠,这一点自彩虹懂事起就不曾改变过。 “一个男人喜欢你,自然会千方百计的讨好你。”何大路继续说,“你要是轻易就被感动,正中他的下怀。外地人谁不想在这个城市立足?这人不知根不知底,叫我们怎么放心让你跟着他过日子?” 彩虹说:“怎么不知根不知底?人家是名牌大学的博士,成绩优秀分到大学当老师,清清白白的学者,他的简历我看过,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他的家庭你了解吗?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多少?学者学者,你嫁给他不是为了做学问,而是为了过生活。马克思主义你懂吧?生产资料决定上层建筑。他有多少生产资料你知道吗?你搞学问蛮聪明的,怎么搞起了唯心主义?” 真是大道理一个比一个会讲,彩虹差点气昏过去,索性倒在床上,不理爸爸。 “爸妈是为了你好,年轻人容易感情用事,做不现实的选择,到时候追悔莫及。”何大路的嗓音很粗,带着一点嘶哑。 见彩虹半天不搭话,他只好说:“你好好想想,早点睡吧!” 说罢,他向客厅走支。 刚拉开门,彩虹忽然说:“爸,当年妈和您结婚,是感情用事还是现实的没选择?这么多年来,你们幸福吗?” 有回答,门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夜色忽然间充满了寒意。 彩虹知道自己射出了伤人的一箭。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父母之间经常争吵,争吵之后是长达数周的冷战,依靠彩虹传递纸条通话。 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彩虹实在受不了了,便偷偷给爸妈写了一封信,宁愿自己早死也不愿看到他们争吵。她把信装进一个五彩的信封,塞到脏衣服的荷包里。她知道明珠洗衣服时习惯检查所有的口袋。 从那一天开始,争吵消失了,冷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表面的祥和美好。父母依然有矛盾,不过从明处走到了暗处,老一代人比谁都懂得什么是将错就错,无可奈何。 30 家的日常生活雷打不动,周而复始的进行着。习惯的巨轮轰隆隆的滚动,扎过一切争执,像一辆无情的水泥车,泥也罢,土也罢,石头也罢,多么不和谐的东西全都能搅进去,大成浆子,最后变成无比坚硬的混凝土。 成长的过秤不夜是浇筑的过程吗? 在这紧要关头,家长的意志退却了,仿佛来了个战略上的大转移,无论是明珠还事大路都表现出懊悔的姿态,次日清晨,彩虹起床发现桌上放着热腾腾的豆浆和自己最喜欢的生煎小包。全家人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互道早安。收音机播放着交通新闻,何大路说天气寒冷叮嘱彩虹多穿衣服。明珠照例给彩虹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她最喜欢的红烧排骨。 父母的脸上都有一种受到伤害却强颜欢笑的表情。 “我走啦”。彩虹将饭盒塞进书包,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出去锻炼,顺便送送你”。夫妇俩竟双双将她送到楼下,又一直送到车站,目送她上了公共汽车。 彩虹逃亡般地去了学校。 离第一节课还有十分钟,彩虹发现了关烨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里面亮着灯,门缝里刮来一股穿堂风。彩虹好奇的探了探头,发现关烨坐在藤椅上,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拿着笔,正在改卷子。桌子除了她常用的电脑,还有一杯茶。任何时候撞见关烨,她都是这副极度优雅,极度闲适的样子。认识的人当中,彩虹还从来没见过谁活的像关烨那样孤芳自赏旁若无人的。刚进校的彩虹曾像师兄们一样热衷于探讨导师的私生活,观察她的卧室,研究和她交往的同事,甚至从她早年发表的散文中寻找这位教授的情感生活。可惜不露蛛丝马迹。关于关烨,除了优雅和闲适以及她写的书教的课发表的论文,就没有更多令好事者玩味的内容了。见她注意到了自己,彩虹连忙打招呼:“早,关老师!” “早。”关老师指着自己的茶说,“人家送我一大包立顿红茶,要不要尝一下?” “有牛奶吗?” “有炼乳,在冰箱里。” 彩虹拿着自己的茶杯去热水室装了半杯开水,回到关烨桌边给自己泡了一杯,品上一口,十分香甜。 “关老师,我有个问题要问您。” “我马上有课,给你三分钟。” “我认识两个男人,他们都对我很好。一个谈得来,可惜没有钱;一个不怎么谈得来,但非常有钱。”彩虹说,“我应当选择谁?” 关烨吸了一口烟,向窗外吐了一个烟圈,回头看她,淡笑。“他们的身材怎么样?” “您指哪一部分?” “吸引你的那部分。” “没钱的那个更吸引我。” “不就是差钱吗?”关烨点了点烟头。“你何不自己多挣点钱,然后愉快的享受那个吸引你的男人呢?” 彩虹苦笑,“可是……我父母那边死活不同意啊。” “你知道,在印度,人们是这么训练大象的。”关烨一面收拾卷子一面说“他们把刚出生的小象用一条链子拴在一棵小树上。过几个月,小象长大了一点,他们就把它拴在大一点的树上。再长大点,再换一棵更粗的树……” 彩虹呆呆的看着她。 “以大象数以吨计的体重,其实没有哪棵树才够真的拴住它。”管也说,“可是那条链子已在他的脑中,而树的粗细已无关紧要。因此成年后的大象随便哪棵树都可以绑住它―因为它已习惯被限制。” 彩虹的脑子霎时闪过一道金光。其实道理她都懂,只是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她不怕那条链子,却怕链子那一端的一只手。 捧着奶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彩虹发现季篁不知何时也已经到了。奇怪,今天他没有课,其实是不用来的。 “早。”她说。 “早。”季篁走过来,凝视着她,问道,“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 “……过敏。”她轻轻地走上前,“帮我看看眼皮红了没?怕是风疹吧?” “不是。”他摸摸她的脸,在眼皮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别担心,我会努力的。”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明白装不了糊涂。每个人的出身都不可选择,而季篁却为此饱受冷眼和磨难,爱他的人不应当增加这份沉重。 她咧嘴给了他一个开心的笑。“怎么来这么早,今天有会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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