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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我听着最后这句话,急了,说:君雨,就算我求你了,我只求你这一回。那边好久没有出声,估计她也觉得我不理解她们的行规。那边不回答,我对着话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她说:这样吧。我晚上10点回答你,我必须跟经纪公司去强烈争取。

  有什么办法呢,我生怕漏掉这个电话。在家里接也不方便,陈晓霞看到我求人或者生气的样子,她要啰啰嗦嗦很久,只好到办公室坐着等。汪志明来电话要我去唱歌,我说:不唱。他说:好大的架子。我说:有事以后讲,挂了。我生怕那个电话这时打进来。可汪志明也赌气似的,老是打个不停,好像非要我接不可。我接了,说:汪总,我现在有要事。他说:是书记找你还是市长在找你?看来火气还不小。我说:以后解释。挂了。

  10点差5分,电话终于来了。君雨说:我几乎是撕破了面子跟他们吵,才答应下来。我连忙说:太谢谢了,太谢谢了。她说:不过,档期要提前。必须提前五天才行,因为另外有一个重要活动,是绝对不能缺席的。

  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先答应下来,再向领导汇报。如果领导不同意,我就无可奈何了。如果因为这个事,领导对我印象不好,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虽然是君雨的熟人、朋友(称哥哥我现在有点不敢了,因为一个指挥不了妹妹的哥哥,即使是亲哥哥也只能下岗),但仅此而已。她有她的生活,她有她的圈子,她有她的苦衷。理解不可能万岁。人一变化,就不可理喻,也不可理解了。那些固执地认为友谊是永恒的人,都是一些天真幼稚的人。并非别的,而是——不是你不理解他,就是他不理解你。

  苏新,既然你真正认识了这个世界,你就不要抱怨。磨难只会让你更成熟,坚持才会取得最后胜利。

  晚会果然提前五天举办。

  这是雁南史无前例的盛大晚会。广告早就打了出去。青春玉女林君雨的照片在各交叉路口以及醒目位置的广告牌上大放光芒。她巧笑倩兮,流光溢彩。大概雁南的男人们议论得最多的就是:苏新这一辈子,他妈的真值!

  日子一天天地逼近,气氛一天天地预热,雁南人民在等待着这位给他们带来强烈反差的女主角回来。林君雨曾经工作过的那个贸易公司,也举行了一次“秀峰贸易,君雨之家”的长跑赛。员工们的背心上印着“迎君雨回家”或者“你是秀峰骄傲”的红字,在寒风刺骨中奔跑。上百名交警在街头维持秩序。一位上城买菜的老农因为不遵守秩序,还被警方打了一顿。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有一些人支持老农上告,这中间就包括陈晓霞。陈晓霞从不戴墨镜,这年冬天她戴上了。我开始以为她得了沙眼,询问原因。她说:有些东西莫看坏我的眼睛。老农告也没用,最后就躺到交警队办公室门口,看你们怎么办。听说是乔市长出面,给了那个交警一个警告处分才得以平息。

  这个冬天,可以说是雁南的“林君雨季节”。广告,电视,报纸,街头巷尾,茶余酒后的主题就只有这么一个。那些广告上还有一位著名的小品演员和一大群曾经很著名的老艺术家。但除了著名小品演员还能给人们带来期望之外,那群过气的老艺术家就只有一群年纪大的同志怀念了。现实就这样无情,不管你伟大到什么人民艺术家的程度,你老了,市场就开始抛弃你。事实也是如此,那些老艺术家的出场费就远远低于林君雨。他们肯来,说明他们也承认艺术只是艺术,年轻却是年轻。无怪乎梁启超也喜欢少年,写了《中国少年说》。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林君雨虽然只屈居雁南两年多一点,毕竟认识她的人还有一群。

  比如秀峰公司现在还在的职员,应该说是林君雨最亲密的老朋友。还有她曾经住过的那家房东老板更是接受了《雁南日报》记者的采访,十分动情地回忆了林君雨曾下榻他家两年多所发生的一些动人故事。还有公司下面那个小饭馆老板,虽然没有记者采访,他还是主动向食客每天义务播送林君雨曾经天天在此吃饭的回忆录。比如林君雨吃他炒的辣子鸡。还有雁南的领导,多多少少有些想法。不管林君雨现在红得如何发紫,毕竟曾是手下的臣民。来了架子摆不起,握手必然热烈,称呼必然敬重,敬酒必然主动,合影更会爽快。在官民的一致推动下,雁南沉入了林君雨漩涡里。票卖得格外火爆。各单位也开始邀请上级主管单位来雁南,戏票当然是最好的。市下面的县也托人弄票,能弄到好票就谢天谢地了。甚至有几家企业老总请我吃饭,吃来吃去,最后都开出一个要求,能不能请我介绍认识林君雨,并请她为企业当代言人。

  最后我没时间和兴趣参加这些宴请了。因为第一,我做不到,林君雨很忙。这点他们理解。第二,我也仅仅是认识曾经的林君雨,他们不理解。

  演的这天终于来临了。多少电波在雁南上空乱窜。有票吗?来了吗?快去,音响还有点问题。来,我这里还有一张站票。所有的手机都忙个不停。当然,我更忙。

  午宴设在雁南宾馆。其他演职人员都已入住,只有两个人没到。一个是那位著名的相声演员。他的节目在中间,而且他已经与总导演联系好了,一定在8点赶到,飞机票捏在手里了。另一位是林君雨,她说好中午赶到宾馆吃午餐。

  大家都已入席,毕竟12点半了,而主角林君雨仍然没到。不是没到的问题,而是手机关了。我不断地打她的电话和经纪人的电话,可都关了。我急得满头大汗,只好跑到乔市长身边去报告。

  市长和书记正和身边的人谈得十分热烈。我站在市长身边,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乔市长对客人说:喝茶。雁南的雁峰茶,很有名。等客人端杯子时,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附在他的耳边说了情况。他对我挥挥手,示意我回座位上去。然后起身与书记嘀咕几声,书记点点头。我发现书记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不过只是像闪电一样闪了一下就恢复了笑容。但那闪电对我来说不啻是惊雷。我正想溜出去再打电话,书记站了起来,他举杯说:尊敬的各位艺术家、同志们、朋友们,首先让我代表雁南四大家和600多万雁南人民欢迎各位的到来。雁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希望各位来了多看看,今后还多来。大家一路辛苦了,第一杯,为大家洗尘,来,一起干。

  桌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大家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只有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人。干完第一杯,我就溜出去打电话,站在走廊上打了十多分钟。

  关机,关机,关机。

  我又和司机联系。他说飞机晚点了。我说:你买点什么东西吃了吧,千万别离开。

  我再回到座位,如坐针毡。我本来没有资格坐在这里,还有一些常委都坐到别的包间去了。我这个座位是与林君雨连在一起的,她没来,我就不合法。虽然谁也不会这样说,但我自己清楚。所以,敬艺术家们的酒时,我扫了个尾。艺术家们很惊奇,因为乔市长介绍我是教育局的副局长。一个副局长能坐在这里,这个副局长肯定不简单。首先是他们认真地问我的名字,因为有些人生活在中下级城市,也是个全国名人,比如说有的作家,名气很大,却是一个县级文化馆的干部。当他们在脑海里搜索一遍,苏新这个名字好像并不著名时,就推定我是有某种特殊背景的人物。所以,我这个“办事失误”的同志成了艺术家们回敬的对象。这个时候,领导又不方便介绍我与林君雨是朋友。因为这班老艺术家听了这个名字会不高兴。所以我就等于出访外地,迎接的人握错了手,错把司机当首长了。

  完了。我出这个风头,尽管书记市长脸上笑容可掬,但是艺术家越把我当成个人物回敬,他们心里就越觉得我真可以算上个“最不会办事的人物”。

  好不容易从饭桌这个刑场下来,枪没响,我几乎昏过去了。我三步两步回到宾馆为我开的工作间,把门一关,不停地拨着那个要命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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