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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最热闹的是小侄子舒靖,都八岁了,活泼可爱,舒曼和舒睿整天逗他玩,不愁没事干。母亲忙前忙后,很热衷去超市狂采购。多少年了,孩子们居然还能回到家里!母亲原本身体状况不好,可是奇怪,人一忙起来,居然什么病都没有了。家里的欢声笑语,原来就是最好的良药啊。

  但是舒曼跟父亲始终有着隔阂,很少单独说话,倒是跟母亲亲密些,自从那晚喊了"妈妈",母女间渐渐地恢复了从前的热络。妈妈长妈妈短的,跟进跟出,加上舒睿,母女三人总有说不完的话。而舒曼,每次看到母亲鬓间的白发,就会无端地想落泪,若不是五年前的那场悲剧,母亲何至于生出这许多的白发,要知道母亲从前可是最爱美的,决不容许自己的发间长出一根白发。

  这天晚饭,沐浴后,她到母亲的房间,给母亲梳头,"妈妈,明天我们去烫发吧。"母亲叹道,"唉,烫什么啊,都这把年纪了,再说这么多白头发,烫什么都不好看。""那就染发啊,现在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最流行染发了。""你爸不肯,说染头发对身体有害,致癌。"

  舒曼笑了起来:"他又不是医生,他哪知道啊。"

  母亲也笑:"算了,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只要你们留在我身边,我就是成个叫化婆子都无所谓……""妈妈,那以后我就住在家里,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舒曼认真地说。

  母亲一听这话,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傻孩子,爸爸妈妈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啊,你只要在家里,我每天都给你弄好吃的,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门外站着舒伯萧。

  听到母女俩的对话,也在笑。

  能这样,多好。如果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有一天。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戴着副墨镜,穿着件皮大衣,提着一大堆东西。

  除了杜长风,没人这么拉风。

  当然理由还是有的,美其名曰商量比赛事宜。每天一大早就开车过来,很晚才走,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舒家人。舒隶的儿子靖靖倒是很喜欢杜长风,一天到晚缠着他,杜长风也真是童心未泯,教靖靖玩各种各样的游戏,一个大男人,经常在院子里和八岁的孩子蹦蹦跳跳。

  这天晚上,韦明伦也过来了,名义上也是商量比赛的事,实际上却是过来找乐子的。林希刚好也来舒家拜年,顺便给舒曼检查身体。虽然自林然和舒秦去世后,两边大人绝交多年,但是作为晚辈的林希和舒隶却从未中断来往。每年过年,要么舒隶上林家拜年,要么是林希来舒家拜年。两边大人也都客气招待,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形式的来往,毕竟大人的恩怨没有必要转嫁给晚辈。林希过来后,加上舒隶、韦明伦和杜长风,四个人凑了一桌打牌。舒伯萧在客厅和舒曼姐妹俩聊天,香兰则和媳妇在楼上逗靖靖玩,舒家一时间更是热闹非凡。

  而门外,叶冠语久久伫立,所有的热闹都跟他无关,不是吗?

  他想起了从前,在翠荷街的林家小楼,每到周末或者节假日,林家兄弟和叶家兄弟,还有舒隶,都会聚在一起凑乐子。大多数时候是打牌,但他和林然很少参与,他们更热衷于聊天,天文地理,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母亲那个时候身子骨还很好,总是围着厨房的灶台打转,给一屋的懒鬼张罗吃的。屋子里总是弥漫着各种香味,炒板栗、桂花糊……母亲似乎有变不完的花样,只要孩子们吃得香甜,她比什么都高兴。可是,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冠青、母亲、林然相继去世,纵然他现在有花不完的钱,多的是用人给他准备吃的,还有很多的女人等待着他的召唤,然而他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满足。

  是他注定要失去这一切,还是被夺走的这一切,他有时候也不甚明白。他也想放过自己,在仇恨的苦牢里煎熬其实并不好过。但是他无法说服自己放下,他甚至信奉佛,尝试着修身养性,空闲时研读经书,或上前尘寺进香。当时或许能让他的心绪得到片刻的宁静,可是没有用,一回到现实世界他又成了野心勃勃的叶冠语,他始终超度不了自己。

  舒伯萧要舒曼到林家去给林仕延夫妇俩拜年,舒曼迟疑了很久,也没拿定主意。她知道这一步始终是要迈出的,但如何迈出,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舒隶不愧是大哥,把她叫到书房做她的工作,他说:"过去的悲剧已经过去了,经过这么几年的冷静,相信林伯伯和林伯母也会对过去的事有更理智的判断,当初就算没有你的介入,林然和舒秦的婚姻也不能再继续,以舒秦的个性,一样不会轻饶了林然。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必要老把自己放在罪人的位置,没人当你是罪人。遗憾的是我们舒、林两家至今没有解开心结,谁都不肯迈出第一步去重新接受对方,而我们所有的人里,你的迈出是最有实际意义的,所以请你代表我们舒家去解开那个结吧,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解开。"

  杜长风也给舒曼打气,说陪她去给林家拜年。为试探老头子的态度,他还特意打了个电话回去,明说要领舒曼过来拜年。如果林仕延拒绝,肯定就会在电话里直接说,但是林仕延没有表明不要舒曼过去,没有表明就表示不拒绝。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舒曼这才有些底气,提着事先准备的礼物去拜访林家。

  舒伯萧给舒曼准备带过去的绝非寻常礼物,是一幅张大千的真迹山水画,因为他知道林仕延一生最爱收藏名家真迹,虽然画是舒曼带过去的,他相信林仕延会明白,舒曼代表的是他舒伯萧以及舒家。其实这幅罕有的真迹也是舒伯萧的最爱,多年前林仕延来舒家做客时就曾对这幅画赞不绝口,为了修复两家的裂痕,舒伯萧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忍痛割爱,他是有把握的,林仕延见到这幅画一定能领会他的诚意。

  而林仕延接到杜长风的电话,其实还是很高兴的,要放在往常,这小子肯定不会主动上门给父母拜年,每年都是林仕延以到疯人院给病人们派红包为名,顺便到山庄派个红包给儿子。对此杜长风无所谓得很,每年过年都是他最快活的时候,平日里都是大忙人的狐朋狗友们难得有空齐聚山庄,通宵达旦吃喝玩乐,哪还记得给老父亲拜年这回事,心情好,想起来了打个电话就很不错了。但是今年,这小子主动上门拜年不说,还把舒曼领进门,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舒曼是代表舒家来主动示好的,算是投石问路。

  林仕延看着他们进来,不冷不热,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坐下。刘燕也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关注电视上的节目,眼睛盯着荧屏,眼神却很空。五年了,她还没有从痛失爱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她还是比香兰显得年轻些,到底是舞蹈演员出身,身材仍然窈窕如少女,就是精神不好,一天到晚无精打采。

  "林伯伯,林伯母,新年好!"舒曼很有礼节地拜了年,刘燕反应冷淡,只"嗯"了声,眼睛根本没朝她看。林仕延倒是点了点头。舒曼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很是局促,她今天是在杜长风的逼迫下穿了件大红棉袄来的,这使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多了些红晕。

  林希见舒曼来了,就拉着文婉清下楼过来作陪,自始至终斯文礼貌地端坐着,仔细询问舒曼的饮食起居,既表达出关心,也把握好分寸,因为妻子婉清就坐在身边,他得照顾她的感受。最近夫妻俩的关系很紧张,文婉清都不怎么答理他了,平常都是林希冷落她,现在林希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两人的矛盾始于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林希难得地邀文婉清到外面共进晚餐,确实是很难得,林希每天晚上都是半夜回来,夫妻俩要想在一起吃顿饭,不提前一个礼拜预约都很难办到。

  文婉清并不过问林希在外面干什么。

  林希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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