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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盯着我,眼睛里的神情极其复杂,我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维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彼此看着不顺眼。”维维头抵在车窗玻璃上,说得轻描淡写。

  我不好再接着问,回家催她洗澡换过衣服,又看着她吃完饭上床躺下,才匆匆赶回学校取我的书包。

  回来胡乱看了几页书,又收拾一下房间,时间已过十二点。我换了睡衣钻进被窝,正要关掉床头灯,房门毕剥毕剥响了两声,维维在外面说:“赵玫,你睡了吗?”

  “没呢。”我立刻坐起身。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冷漠,却不肯说话。

  我把她的手拉进被子暖着,“维维……”

  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丢人?”

  “没有,”我几乎指天发誓,“我要是这么想过,出门被雷劈。”

  “你个傻蛋,谁让你赌咒来着?”维维嘴角动了动,笑容勉强且带着几分自嘲,“知道吗赵玫?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人,连那个混蛋当初欠下一屁股债跑路,我手里没有一分钱,逼债的天天堵在门口,房东要赶我出门,我都没有求过人……”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悲凉,声音不觉变得哽咽。我不敢插话,屏住声息听她接着说下去:“可是我求过他,放软了声音求他,他还是我行我素……这辈子我真正动过心的男人,也就两个……”

  一滴眼泪慢慢滑出眼眶,维维闭上眼睛。外面的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我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也缓缓下沉。

  “那……你们以后……”我问得非常小心。

  “没有以后,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死了!”维维睁开眼睛,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离开我的卧室。我听到她的房门轻轻关上,吧嗒一声落了锁。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以前我不曾见识过,原来爱情不全是风花雪月,它的份量也会如此沉重,让人黯然,让人流泪,伤人,然后自伤。

  这件事过后彭维维变了很多,衣着逐渐往暴露上走,原来那点艺术系学生的雅皮气息渐渐消失,夜不归宿变做家常便饭。

  我很担心,却又无从劝起。既然帮不到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安德烈又和我恢复了邦交,每天清晨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对彭维维印象深刻,一直追问:“玫,你那美丽的朋友还好吗?”

  我叹口气不说话。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天你是怎么回事?脸色真难看。”

  “别担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说:“你爱上那个男人了?”

  “哪个男人?你在说什么?”我明知故问,脸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叹口气,“我们有句谚语,只有爱情和咳嗽是瞒不过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样。”

  “安德烈,见你的鬼!”我大叫,假装被得罪,紧跑两步,其实双颊已经热得发烫。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我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的确,奥德萨街头经常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中国人,说是民工不会有人异议,但真正的身家亮出来,往往吓人一跟头。象孙嘉遇这样有点儿钱就如此招摇的,确实不多见。

  我使劲白他一眼,用中文说:“那你去追求他吧,我可以为你拉皮条。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着拍拍我的后脑勺。这语速极快的一串中文,他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察言观色,大概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感到胸口似憋着一口气,非常想做点什么发泄,于是超过他一直冲到前面去。

  “玫,你别怕!”安德烈再次追上来,在我身后说,“如果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你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我喜欢安德烈这点天真和坦率。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事,从来不装模作样,也很少愁眉苦脸,但他并不傻,什么都知道。象孙嘉遇那样的人,谁喜欢上他都是一个劫数,维维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夸张地皱起眉头,“你们乌克兰的女人,简直象苦力。生七八个孩子,每天上班贴补家用,下了班牛一样忙家务。我听说有更离谱的,丈夫回来还要跪着给脱靴子……”

  他大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说!至少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荫道上左右穿梭着躲避他,正玩闹着,前方有辆加长卡迪拉克经过,车牌号是666888,我觉得好玩,一路追着看,顺便告诉他中国人对吉祥数字的崇拜。

  安德烈点点头,“乌克兰也有,你知道吗?车牌前三位是000的,肯定是政府的车。”

  我心里一动,趁机问他:“那前三位是TTT,又代表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你们中国的黑社会首领。”

  “什么?”

  “他们都叫‘大哥’。”

  我眼前恍惚一黑,被鹅卵石一跤绊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安德烈吓得扑过来扶我,“玫,你还好吗?”

  我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嘴里大抽冷气,双手也被擦伤,火辣辣作痛,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安德烈蹲在我身边,连连问:“没事吧?你没事吧?”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刺痛,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安德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他神情严肃,象在教堂发誓,“这几年乌克兰的中国黑帮越来越庞大,地位比较高的几个人,他们的车牌号上,都有TTT三个字母。”

  臀部下面的寒气一丝丝侵染上来,我象被冻僵了一样,半天动弹不得。

  我想不明白,维维虽然脾气火爆,可是一向做事还有分寸,她怎么就会招惹上黑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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