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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他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满脸讥讽地笑:“这什么意思?你厌倦了我?还是前两天的事吓到你,怕受我连累?”

  我沉默着转身离开,事实都在眼前摆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他下床攥住我的手臂,“你说清楚再走。”

  我拼命挣扎,用力推开他。他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床沿上。床边的盘子顿时滑下来,摔得粉碎。

  孩子吓得搂着他脖子哇哇大哭。

  那女人原想去扶他,只好又回过头哄孩子。护士进来大声斥责,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我趁机脱身,一路飞跑着冲下楼梯。

  我谁也不恨,只恨自己,明知是这样的结果,还要自寻伤害,再来参观一次别人的天伦之乐。其实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再见他一次。

  汹涌的泪水流出来,胸口象有把锋利的小刀在切割,我觉得喘不过气。

  第五章

  不久前我曾恳求你欺骗我心中的爱情,以同情、以虚假的温存,给你奇妙的目光以灵感,好来作弄我驯服的灵魂,向它注入毒药和火焰。

  ——普希金《我们的心多么固执》

  天气逐渐有回暖的迹象,我不愿在室内呆着,常常在街边花园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正午的阳光很好,身边有孩子跑来跑去地玩耍,笑声银铃一样欢快,我掩着脸,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忽然有人在我身边说:“冬天总算要过去了,你还没有见过春天的奥德萨吧?”

  我放下手,安德烈就站在一旁,递给我一杯热咖啡。

  啜一口滚烫的咖啡,我的魂灵渐渐归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刚见到你美丽的室友。”他眨眨眼说。

  平时安德烈很少穿便衣,今天他却穿了一件黑色高领衫和牛仔裤,普普通通的衣服,翻开标签估计都是MadeinChina,可穿在他身上十分熨帖舒服。。

  阳光下他碧蓝的瞳孔仿佛是透明的,一直可以看到眼睛深处。

  他坐在我身边,我们俩都不说话,静静望着远处的人群。

  广场上有人拉起手风琴,六七十年前的旧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红莓花儿开,人人耳熟能详,一首接一首,周围人群慢慢聚拢,有人牵起手跳舞。

  “安德烈,”最终还是我打破沉寂,“你忙完了?”

  “是,可是收获并不大。”他看我一眼,“他暂时可以安全了。”

  安德烈没有说名字,可是我明白他说的是谁。他专门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为了让我安心,但他并不知道,我才被这个人伤得体无完肤。

  我咧咧嘴想笑一下,嘴角的肌肉却僵硬得象被冻住一样。

  安德烈拉起我的手:“来,我们也跳一个。”

  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安德烈,我跟你说,对不起,我们只能做朋友。”

  不想给他虚假的希望,如此耽误一个大好青年,是至为不道德的事。

  “朋友就朋友。”他仍然拉过我的手,“只要你不避着我。”

  “安德烈……”我异常不安,欠下别人的巨额情债,将来让我拿什么去还?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爱我,可是不能阻止我爱你。玫,我想告诉你,你非常美非常好,男人轻易就会爱上你,别轻易否定自己。”

  我的眼眶一下红了:“安德烈,你真傻!”

  他看着我微笑,温柔的笑容象冬日的阳光,温暖着我冰凉的心口。

  这天起我沮丧的心情开始渐渐复原,但我实在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在一个下午找上门来。

  她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长得像她那样美的女人,实在不多见。

  “我叫瓦列里娅。”她居然说一口相当流利的中文,“那天是个误会,我想和你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我不想让她进门。她比我高出半头,至少一米七五,动起手来我沾不上任何便宜。

  可她不肯走,满脸哀求地看着我,大眼睛里水雾濛濛,大概是个男人都会被她感动。

  我是女人,可以不吃这一套,硬着心肠准备关门,转眼看到她手里牵着的孩子,雪白的小脸蛋在寒风里冻得通红,我顿时心软。

  平日最见不得老人孩子吃苦,终于放她们母子进来。又从厨房角落里翻出一瓶巧克力粉,冲调完兑上小半杯凉水,试了试温度才交在孩子手里。

  “有话请说。”我离她远远地坐着,态度冷淡。

  其实她并没有口出恶言,我也不想太过份,整件事里她应该也是受害者。

  她搂着孩子的肩膀,踌躇很久,这样开始她的故事:“我十七岁生下伊万,他父亲失业,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喝醉了就回家找我们母子出气。”

  我一愣,立刻坐直身体。这么说,那孩子并不是孙嘉遇的骨肉?

  那叫做伊万的孩子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捧着热巧克力一口一口小心喝着。纤秀的五官继承了母亲大部分的美貌,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却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珠。正是这深色的头发眼睛,让我误会他是混血儿。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伊万交给母亲,四年前跟着鸡头从家乡出来。”

  我瞟她一眼。

  她很敏感,笑笑说:“没错,就是‘鸡头’,你们中国人都这样称呼他。他把我介绍给孙,我跟了孙六个月。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很不快乐。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有些羞涩,停了停才继续,“你知道,有生理上的原因,也因为这个城市没有我的朋友,那时候孙的俄文也不好,我们每天说不了几句话,我很寂寞。”

  我沉默一下,然后说:“我明白。”

  “我和孙说,我不想再呆在奥德萨了,我想念我的伊万。他什么也没说,给我一笔钱让我走。我回了小城,伊万的父亲依旧找不到工作。钱花完了,他变本加厉地打我,几次我差点被他打死,只能回来找孙。”

  我怔住,看上去她并不象吃过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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