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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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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幻觉,眼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或者是家里温暖柔软的大床。 小时候看童话,过了多少年,都认为卖火柴小女孩的故事,是作者的杜撰。现在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安徒生一定遭遇过冻饿交加的经历。 “赵玫,醒醒!不能睡。”孙嘉遇用力拍着我的脸,声音焦急。 我明白,如果真睡着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象小女孩一样飞往天国。头脑异常清楚,身体却不肯配合,一直往下溜,灵肉脱离的感觉如同梦魇。 “跟我说话,听见没有?” “说……说什么?”我含糊不清地咕哝,拼命想撑开眼皮。 恍惚中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我被紧紧搂住,他的脸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就在我耳边:“宝贝儿,听话,别睡!” “嗯……不睡……”我依旧东倒西歪。 不知过了多久,嘴里被塞进一块东西,味蕾突然受到巧克力醇香的刺激,如同梦中一脚踏空,我激灵一下,神经顿时兴奋起来。 睁开眼睛,窗外已有微光投入,能模糊看到他的五官轮廓。我被裹在他的羽绒服里,脸贴着他的羊绒衫,周围刺骨的冰冷中,唯一有点温度的地方。 “你疯了?”我拼命往下拽那件羽绒服,“你想冻出毛病来?” “别动!”他用力按住我的手,“你别动!” “嘉遇!”我用力抱紧他。眼睛涨得难受,却没有落下眼泪,似乎体内的液体都已凝固成冰块。 心境出乎意料的清明。我想我们要在这儿呆很久了,除非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可是茫茫荒野中寻找一辆车两个人,这个希望太过渺茫。 乌克兰不是美利坚合众国,超级大国可以为一个意外事件,动辄耗费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甚至令卫星改变轨道,因为他们坚信生命无价。 朋友们可以求助的,也只有中国大使馆。但大使馆愿为因私出境公民担待的,一向有限。 我抬起头,曙色渐明,雪光映进孙嘉遇的瞳孔,他的眼神通透清澈。 我相信这一刻两人心灵相通。 他垂下眼睛看着我笑了:“跟你说个笑话,平时我总说,男人最划算的死法,就是牡丹花下精尽人亡。今儿虽不是牡丹是朵玫瑰,总算遂了愿,勉强赚了。” 他变着法儿逗我笑,好避过清晨最困的时候,我明白。可是因为冷,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抖得声音串不成句子。 “求求你,把大衣穿上行吗?我没事了,真的。”我哀求他。 这回他没说话,也没有动。 我终于替他把羽绒服的拉链合上,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暖着,很配合地说:“你刚才那笑话真粗俗,带色的笑话也有雅的,听我给你讲一个。” 以前从《笑林广记》中看到的,印象相当深刻,我说给他听:“话说有个老头儿,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儿,从此旦旦而伐之,知道什么意思吗?” 他打岔:“就是每天床上运动呗,我当然知道,多好的运动啊!” “闭嘴听我说!”我白他一眼,“然后老头儿就病得起不来床,大夫切完脉告诉他,阁下骨髓已尽,仅余脑髓矣。老头儿立刻从床上坐起问道,噫,脑髓可供战几回乎?” 他大笑:“你这家伙,原来是个蔫儿坏,真看不出啊!” 太阳出来了,雪地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地面的温度,却比昨日更低。 “我出去探探,看能不能找到点儿干柴。”孙嘉遇从车窗里钻出去,回来的时候,臂弯里抱着一搂枯树枝。 车门前清出一小块地方,终于不用再从窗子里爬进爬出了。 火光燃起的时候,直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火焰更美丽的东西。 我蜷缩成一团在火边蹲下来,火焰的温度让冻过的皮肤热辣辣作痛,但比起黑夜里的挣扎,却是说不出的幸福安乐。 我傻笑,幸福的门槛,原来只有这么低。 孙嘉遇取出千斤顶和工具,卸去越野车的四个轮子。 “你干什么?”我大吃一惊。 没了车,在这荒原里就等于断了腿。 “先顾了眼前再说。”他把一只车轮扔进火堆,拉着我挪到上风口。 橡胶很快燃烧起来,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滚滚浓烟顺着风势扶摇直上。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车轮可以引火取暖,更重要的是,烟火能够成为求救信号,吸引到什么人的注意。 但是从日出到日落,我们没有等到任何救援,雪地始终一片寂静。 太阳落下去,温度骤降,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不知道自己能否扛得过这一夜。胃里空无一物,先前那种尖锐的刺痛,好像被牙齿反复啮咬的感觉逐渐消失,被似有似无的钝痛代替。 随着阳光一线线消失,心脏也一点点被掏空,也许这是今生看到的最后一次落日。我想起了爸妈,鼻子发酸,眼前浮起一片水雾。 因为寒冷的刺激,孙嘉遇的胃痉挛再次发作。怕我担心,他一直咬牙忍着。但是这次发作,比我上次见到的要严重的多,疼到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倒在我的手臂上失去知觉,脸色纸一样惨白。 我手忙脚乱在包里翻药,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怎么也撕不破药片的包装。 我把手放到嘴边,想用嘴里的热气把冻僵的手指暖热,那微弱的气体哈出的瞬间就被寒风吹散。 我完全崩溃下来,一边哭一边抱住他:“你别这样,我替你!我替你成吗?” 他终于醒过来,凝神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罕见的温柔和难过,“傻妞儿……总是哭,教你多少……遍,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说得对,哭有什么用?我用力抹去眼泪,因为眼泪救不了命。 矿泉水早已结成了冰块,我打着摆子放在怀里暖着,终于化开了一点。药物送下去,二十分钟后开始发挥作用,孙嘉遇的脸色渐渐复原。 我问他:“这病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爸去世那年开始的。”他靠在椅背上苦笑,“查过无数遍,没有任何器质病变,心因性的。” 他提到一个听上去颇为耳熟的名字,我愣住,完全没想到,这是他的父亲。 我听说过这个人,是因为他曾负责文教口,后来受到XXX贪污案的影响,晚节不保。他父亲生前的官职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在行业内多少也算有点影响。 我很意外,呆呆地盯着他:“一点儿不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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