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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我赶紧说:“我让阿姨留了点儿半成品,我来做,很快就好。”

  吃饭的时候老钱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特意切了一盘牛肉,他一筷子没动,只喝了一碗粥就站起来离开,还是没说一句话。

  “他怎么啦?”我边收拾碗筷边问孙嘉遇。

  “别管他,过两天就好了。”孙嘉遇额头撑在手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蹲下身侧头去看他的脸色:“今儿没什么事儿吧?你的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

  “嗨,能有什么事儿?”他放下手,却笑得十分勉强,“甭收拾了,赶紧睡觉去,明儿你还得上课呢。”

  我在床上等了很久,他才从浴室里出来,掀开被子躺在我身边。

  我翻个身,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轻轻蹭着,低声说:“我一晚上都在担心你,刚才坐在地上还做梦,梦见又回到雪地上去了,这回换你掉进雪坑,我眼睁睁看着你陷下去,可是来不及救你,一下就被吓醒了。”

  他似乎笑了一声,拍着我的背:“你就爱瞎琢磨,快闭上眼睛睡觉,明天你不想起床了?”

  我“嗯”了一声却不肯撒手,依然紧紧抱着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他的身体猛地挣扎一下,接着他转身用力搂紧我,脸埋在我的肩头。

  “怎么了?做梦了?”我被惊醒。

  “睡吧睡吧,没事儿宝贝儿,做了个噩梦。”他松开手,翻身背对着我。

  后来听到他在床头柜里翻东西,悉悉簌簌的声音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找什么呢?”

  “没什么。”他伸手关了台灯。

  第二天他没有按时起床。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我撑起身,怔怔地打量他。他皱着眉头,被子在身上裹得乱七八糟,好像睡得并不怎么舒服。

  我仔细地端详他,端详他漆黑的眉毛和眼睫,还有弧线动人的双唇。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了。

  我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出去却僵在半空,因为我意外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板安眠药,已经少了几片。那些空掉的位置,就象一个个刺心的黑洞。

  我尽量安静地下床,披上晨衣走出去。

  他昨晚穿过的衣服和手包都扔在浴室门口,价值几千美金的外套,已经吸饱了水渍,皱巴巴地团在地上,彻底泡汤了。

  我轻轻叹口气,抱起这堆衣物送到楼下的洗衣房。那件外套贴近鼻端,若有若无的,我似乎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过年时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火药味。

  开动洗衣机前,我照着以前的习惯,把衣兜都掏一遍,再把那些证件、零钞和票据整理清楚。手包里也是一片狼藉,所有的零碎物件儿搅合在一起,我索性抽底兜转过来。

  一声脆响,有件金属东西重重落在大理石台案上,沿着光滑的台面滑行一段才停下来。

  我愣住,脊背象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刻僵硬。

  深茶色的握柄,枪管的烤漆黑得发蓝,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却精致而冰冷,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张力。

  这不是玩具,这是一把真正的苏制手枪。

  那么刚才闻到的味道,也不是鞭炮的火药味,而是子弹出膛后的硝烟。真正的子弹,出膛后能呼啸着穿透撕裂人体的子弹。

  我呆呆地立着,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根本不敢去碰触那块金属,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很久以前安德烈说过的话,突然回到耳边。他说:玫,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

  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孙嘉遇从楼上下来,看见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不禁一愣:“都这点儿了,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事,你有什么事?”他坐下来,完全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蛋煎得太老了。”

  我瞪着他,气愤之下声音都是抖的,“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床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是不是我不值得和你分担?”

  他放下手中的面包,因意外而震惊:“你发烧啊你?一大早说胡话。”

  我把手包放在桌上,质问他:“这是什么?这里面是什么?”

  他死死盯着手包,神色凝滞,仿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他就翻了脸,跳起来恼羞成怒:“谁他妈的让你动我东西来着?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眼泪一下冲出眼眶,伤心和失望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我失去自控能力,冲着他大声嚷:“孙嘉遇你到底是人不是?你还有心吗你?彭维维说我贱,我就是贱,除了贱,我他妈的还是一彻头彻尾的傻逼!”

  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我站起身想离开。

  他一把拉住我:“你听我说……”

  我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手掌,胡乱拍打着他的头脸:“你放开我!”

  他把我拽进怀里,用力制住我的挣扎:“玫玫……”

  我停下所有的动作,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消失。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玫玫。

  “玫玫,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他说得很慢,仿佛在艰难地挑选着词句,“我喜欢看见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无忧无虑坐在钢琴前。看到你高高兴兴的样子,我就觉得赚钱多少还有点儿意义。那些烦心事,我不想让你知道,因为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男人沦落到要女人分担压力,还算是男人吗?宝贝儿,我是疼你,一定要逼我说到这份儿上,你才明白?”

  我再死磕一会儿,终于软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浸湿了他肩头的衬衣。不是被逼到死角,他绝不会放软了声音,说出他认为肉麻的话。我头回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我害怕你知道吗?”我呜咽着说,“我害怕有一天再也看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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