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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邱伟上前接过我的行李,低声说:“我们得快点儿,不然就赶不上航班了。”

  我像是没有听见,踌躇一下,就手扔下行李飞跑上去,拦腰紧紧抱住他。

  他仿佛被我吓了一跳,侧开脸躲避着我的嘴唇:“嘿嘿嘿,没瞧见邱伟在旁边呢?你注意点儿影响!”

  我不理他,拼命寻找着他的嘴唇,找到了就用力堵上,接着顶开他的牙关。

  我能感觉到他起初的抗拒和犹豫,但是很快他开始回应,急迫而焦灼,象朵火苗开始燎原。

  我搂紧他的脖子,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在心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以代替我一直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一刻,当我终于可以作为观众,平静审视这告别的一幕,我才能体味到这一个亲吻里,彼此都有太多的留恋和不舍,我只恨自己,为什么始终不能告诉他:我爱他。

  他的过去我无从知晓,他的未来我也无从把握,但这一刻我却分明真切地知道:我爱这个男人。

  无论他做过什么。

  命运曾给过我无数次机会,但我每次都抬抬手轻飘飘放它过去,我以为后面还会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如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能重回这一刻。

  可是时光一去不回头。

  再也无法回头。

  因为北京和基辅六个小时的时差,我乘坐的航班在乌克兰时间凌晨四点半,也就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半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飞机上的七小时,基本上不能休息,空姐不停地在机舱里来回派发食物和饮料,我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仿佛昏昏沉沉打了个盹儿,航程就结束了。

  一出机舱,北京初夏猛烈的阳光让人精神恍惚,想不明白凭空失去的几个小时到底去了哪里。

  经过接机大厅,果然有人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特别显眼的“赵玫”两个字。

  我走过去打招呼,那人放下牌子朝我笑笑,伸出右手:“赵玫你好,我是孙嘉遇的朋友,程睿敏。”

  我已经精疲力尽,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但为着礼貌起见,还是轻轻碰碰他的手指:“这么早就麻烦你,不好意思。”

  “不客气。”他依旧微笑,伸手接过我的行李,愣一下略带惊疑地问,“就一件?”

  我点点头。

  他不再说什么,提起行李就往停车场走,一边问我:“你想先去医院还是先回家?”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医院。”

  他的脚步有一丝错乱,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今天早上我去了医院,见到你母亲的主治医生。”

  我的心立刻提到喉咙口:“我妈怎么样了?他都说什么?”

  “医生说话,永远是最保守的,不会给你肯定的回答。不过我听着呢,应该是好消息。”

  “啊,真的?”

  “真的。”他肯定的回答,同时侧过脸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凌晨已经出现排尿,就是说,基本度过无尿高危期了。”

  我低头,眼中有热潮呼啦一下涌上来。第一反应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摸出手机来才想起根本没有北京的卡。

  他似猜出我的心思,温和地说:“等上了车,你用我的电话吧。”

  我感激地点头,心中郁结的块垒似松动一点儿,这才有心思去打量他。

  程睿敏是一个清秀斯文的男人,和孙嘉遇差不多的年纪,职业化的装束整齐而时尚,透出一股儒雅的气息,笑起来眼神温柔如水,像是能一直流进人的心里去。温润如玉这种词,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这样的男性准备的。

  上了车他叮嘱我系上安全带,又把手机递给我。还没有开始拨号,手机铃声就开始响,我只好还给他。

  他瞄一眼屏幕,便接过来凑在耳边:“二子,你那边才几点哪又打电话来?一夜没睡吧?……嗯,已经接到了……嗯,挺好看的,就看上去不像你女朋友,倒像是你闺女……谢了,我很正常,没有恋童癖,只喜欢成熟懂事儿的……好,你等着……”

  我听到手机里漏出的声音,似乎很熟,正在猜疑,程睿敏把手机交给我:“是嘉遇,他要跟你说话。”

  “玫玫,”当真是孙嘉遇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过来,“你一路还好吧?”

  “我挺好的,可是你瞎折腾什么,那边儿才四五点钟吧?你身体不好还不好好休息?”我颇有点儿上火。

  “甭管我了,待会儿我还可以补个觉。听小幺说,你妈妈已经好多了,这就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好好在父母跟前孝顺几天,别耍孩子脾气,听见没有?”

  “听——见——了。”我不满地拉长声音。

  “好好好,我不啰嗦了,哎对了,你瞧我这兄弟,和我比谁更帅啊?”

  我偷偷瞟一眼程睿敏,实话实说:“你比较帅。”

  他在电话里大笑:“行,我死亦瞑目了。跟你说啊,这人从小到大欠我无数人情,你一定得替我找补回来,有什么事儿就拼命抓住他,千万别不好意思。”

  我咧咧嘴:“知道了。”

  “那什么,我挂了,你可记着随时向党汇报啊,小心别被我兄弟勾引了,他对女人那温柔劲儿,可没几个人扛得住。”

  我再瞟一眼旁边的人,什么也不好说,只能低声答应:“嗯。”

  程睿敏安静地开着车,牙齿却紧咬下唇,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显然刚才的谈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讪讪地把电话还给他。

  他看我一眼问:“你不打电话了?”

  我想起正事儿来,赶紧打到父亲的手机上。爸的声音很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你回来了就好,你妈也在惦记你。”

  到了医院门口,程睿敏从西装兜里取出一张名片,指点着上面手写的人名和电话号码交待我:“这人就是泌尿科的主任,有什么事你可以拿我这张名片直接找他,再搞不定,你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给我。”

  我用力点头,收好名片下车,提着行李走了几步,想想又拐回去。

  他摇下车窗:“忘什么事儿了?”

  “没有,我……我想说,哥,谢谢你!”我是真喜欢他的体贴和温柔,言语中表达的是由衷的感激。

  他看着我笑了:“说什么呢,嘉遇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谢还是回去谢他吧。”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慢慢退后几步,朝他挥挥手。

  孙嘉遇的张扬和他似两个极端,但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笑起来都双眼弯弯的像两枚月牙儿。

  经历十多个小时恐惧和颠簸的煎熬之后,我终于见到病重的母亲。

  她已经脱离危险期,从ICU里转出来,还能脸露微笑和我聊几句闲话。但因为频繁的洗肾,她的皮肤变得焦黑干燥,我几乎难以相信,这就是我曾经文雅清秀的妈妈。

  而爸一个人家里医院两头跑,累得掉了十斤肉,额头嘴角皱纹深刻,头发几乎白了一半,老态毕现。

  我伏在妈身上大哭,痛恨自己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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