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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我膝盖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紧紧搂着他的衬衣,我渐渐矮下去,跪在地板上。

  衬衣上似乎仍然残留着他的体温,若隐若现的温暖气息,清淡的烟草味道,如此熟悉而亲近,仿佛他就在身边,我们之间却象永远隔着不可逾越的天涯。

  似有一口浊气塞在胸口,我张开嘴可是吸不进一点空气,想哭但完全挤不出眼泪。伏在地上许久不曾改变姿势,渐渐全身麻痹几乎动弹不得。

  直到窗外夜色降临,我才勉强站起来,扶着墙挪到浴室去。滚烫的热水哗哗淋下来,僵硬的四肢慢慢恢复柔软,我的思维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我烧一锅开水,泡碗面强迫自己吃下去,然后吹干头发,换上干净衣服去找邱伟。

  他不在家,我就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等他。

  邱伟一个小时后才回来,见到我,他手中的车钥匙在惊讶中落了地。

  “赵玫,你瞎跑什么?”他一边开门一边说,“当心再着了凉,你这条小命儿就交待了。”

  我跟着他进屋,一脚踹上大门,拦在他身前:“告诉我,孙嘉遇在哪儿?”

  他很惊讶,但依然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盯着他,“那你告诉我,我回来那天,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航班号的?”

  他非常狼狈,眼神闪烁不敢看我:“赵玫,你最好别逼我。现在找他的,不仅是警察,那边的人也在拼命找他。”

  我不肯放松:“那你跟我说,这半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沙发上,点起一只烟,低头猛抽,就是不肯开口。

  我只好耍无赖要挟他:“你不肯说是吧?成,我这就去你门口坐着,坐一夜,坐到你愿意开口。”

  他苦恼地抱住头,显得极其无奈,过一会儿终于说:“你好好坐下,我告诉你。”

  我坐在他对面,身体因紧张微微发抖。我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才会让孙嘉遇象安排后事一样,为我找好退路?

  邱伟掐灭烟蒂,抬起头苦笑:“事情太复杂了,让我从哪儿说起呢?”

  我想一想,回答他:“我回北京前,罗茜不是在找各方调停吗?”

  “啊,对,就是那一次,你走了没几天吧,几方的人马都坐在一块儿,就在奥德萨饭店。其中有个人呢,居然是嘉遇七年前的旧识,嘉遇本来笑嘻嘻的,一见到这个人,当场就翻了脸,一脚踹翻桌子走人了。”

  邱伟说到这里停下来,象是在整理着思路。也许头绪太多,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讲得更清楚。

  我听得心惊,却没有催促他,等他重新开口。

  过一会儿他摇摇头说:“嗨,我还是从头儿说起吧,不然太乱了。就说嘉遇大学毕业那年,想在国内开公司,那时他家老爷子还在位,是那种特别谨小慎微的人,生怕他留在国内惹出是非,坚决不同意,死活要送他出去读书,爷俩谈不拢就彻底闹崩了。那时候东欧市场正红火,他一气之下跑到匈牙利半年不肯回家。他妈心疼他,就把家里的积蓄瞒着老爷子交给他做了本钱。谁知道第一笔生意还没结束,老爷子就出了事,嘉遇立马儿转让了手里的余货,想带着现金回国。”

  是的,在雪地里孙嘉遇曾经提起他的父亲,也提过这件事,我努力想把几个已知的碎片拼在一起。

  “按着匈牙利的法律,想往国外汇款,一天不能超过几千美金。所以他打算冒险带现金闯关。有人说帮他的忙,就介绍了一个大使馆官员给他,因为外交人员是有豁免权的。他就把大部分现金交给这个人,自己只随身带着一小部分进了机场。你猜猜吧,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用猜,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我几乎不忍再听下去。

  邱伟看着我无奈地笑笑,“他过了海关,坐在咖啡厅里等着那人进来,过一会儿那人打电话,说自己被海关警察扣了,现在警察正在到处找他,让他快点儿离开。嘉遇那时才二十二吧,还是一没经什么事儿的小孩儿,自小让他妈宠得五谷不分,完全没有人心险恶的概念,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乖乖儿的上了飞机。等他彻底醒过味儿来,人已经在几万米高的天上了。”

  我听得完全词穷,难怪他说,他和我一般大的时候,做过比我更傻的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故事总是由别人告诉我,他自己从来不说不解释?

  “回了北京,我们都说他肯定让人涮了,这死心眼儿的傻孩子还不死心,又返回匈牙利找人要钱。那人还挺硬气,不管多少朋友中间调停,嘉遇急得几乎给他跪下,就是一口咬死了,钱被警察没收了。让他拿出罚没单据吧,他又拿不出来。后来老爷子病重,几个朋友只好先凑了一笔钱,让嘉遇先回国,等他赶回去,老爷子却已经没了。唉,这事儿从此成了他心里的死结,总觉得老爷子的死跟他有关系。给老爷子办完后事,他妈求我们想法儿劝他吃饭,从老爷子过去他就没进过一口东西。我们带他出去,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他张嘴,才刚吃一口,人就一头栽在地上,胃痉挛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这个故事让我不负重荷,我扶着额头,心间似有无数纵横的伤痕,从里至外泛出沁入骨髓的疼痛。

  邱伟亦沉默,这一刻我们之间好像只有纸烟燃烧的声音。

  “那个人和他吞下的钱呢?就这么便宜他了?”过一会儿我狠狠地问。

  邱伟扬起嘴角笑了:“赵玫,你什么时候见过鱼吞了饵再吐出来?”

  我突然醒悟过来:“你刚才说七年前的旧识,就是这个人?”

  “就是他。”

  “那么说,这回被绑架的也是他?”

  “是。”

  即使知道绑架杀人是骇人的罪名,我在这一刻还是轻易原谅了他。人总是倾向帮亲不帮理的,事情一旦轮到自己的至亲身上,是非对错全部作废。我只是恨他不该如此自私轻率,就算他心中没有我的位置,至少也该为他的母亲考虑一下。

  “我送你回去。”邱伟站起来打算结束谈话,“养好身体回学校,好好做你的学生,别再掺乎这些事。”

  我不肯走:“你还没说完呢。”

  他有点儿生气地瞪着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个人到底是哪一边的人?前些日子给嘉遇下的套儿,跟他有关吗?为什么最后让他跑了,变成……未遂?”

  邱伟用力抹着脸,露出不胜烦恼的样子,“哎哟喂,以前我没发现你脑子这么清楚啊?”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行行行,我怕你。”他只好又重新坐下,“说吧,都有什么问题?”

  “那个旧识,骗了嘉遇钱的人,他到底是青田帮的人,还是乌克兰那边的?”

  “算是青田帮那边儿的吧,不过也不全是。这个人前些年在中非混得不错,可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半年前刚从那边过来,正愁没米下锅呢,逢着青田帮想从乌克兰黑帮那儿弄点儿好处,都瞄上了清关这块肥肉,两下里就勾搭在一起,嘉遇他们不幸成了磨心儿。”

  中非这个词很熟,我努力回想着,到底想起一件事来:“那回,就老钱被扣了做人质那回,就是他干的?”

  “没错,不过那回他没出面。再后来的事儿,可就是和青田帮两家联手了。罗茜出头调停,是想让大家都退一步,以后相安无事,没成想弄成了这么个局面。这俩人的仇,别人既插不进去也解不开。可谁都没有想到,嘉遇居然会出钱找乌克兰黑帮做掉他。”

  我抬起头,一时没有说话。就是那个惊心的夜晚之后,我在孙嘉遇的包里发现一支手枪。这一瞬间,很多曾被我有意忽略过的画面,包括当晚他和老钱的异常表现,都在眼前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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