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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赵叔,你好。”冯刚很有礼貌的轻声打了句招呼,语调平缓,既不紧张也不激动,“来,快上来,”当了多年领导习惯发号施令的赵军说话竟异常温柔和蔼,像极了慈祥的长者,连他自己都觉得怪怪怪的,这边早有人把梯子放了下去,冯刚动作有些迟缓的爬上来,一上来就双手握拳伸到了赵军眼前,赵军楞了一下登时明白冯刚的意思是让他给带上手铐,连忙摇摇手冲冯刚解释道:“你弄错了,赵叔是来救你,不是来抓你的,你爸爸出了事现在医院里,你马上跟我走不然就来不及了,别的我路上跟你说。”

  冯刚没说什么,立刻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一件警用棉大衣披上,顺从的跟着往外走,但刚走出大门外,就脚下不稳突然踉踉跄跄几乎摔倒,被走在后面的人一把扶住,之后冯刚半蹲着停留在原地,低着头大口喘了几下气,才重新站起来小声说了句,我没事了,谢谢,接着迈步又走了起来。见冯刚明明站都快站不住了,却依然费力地挺直了胸膛仰起头颅,摇摇晃晃的坚持跟着走,赵军心里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些痛惜来,就转头命令自己的下属,你们搀着他走吧,这样还能走快点。

  不用,冯刚当场拒绝,还一扫刚才的颓态,大踏步走起来一下子走到了前面,让赵军更震惊到无以复加,这回他明显感觉出当中隐含的超强意志力和异乎寻常的克制了。注意到冯刚始终眯缝着眼睛,眼睛还红红的似乎在流迎风泪,联想到之前自己心里的疑惑就问他,“小刚,你……在那下面呆了多久?”

  “差十天就八年整了,”

  这回不止是赵军,跟来的其他人也都被这可怕的事实惊住了。冯刚说这话时还转过头冲赵军微笑了一下,语调之平静,表情之泰然,态度之超脱,还有那温文尔雅却又不卑不亢的淡定劲头,甚至会在那一刻让赵军神情恍惚产生某种错觉,就仿佛这残酷到极点的事实从未发生在冯刚身上,被关的倒是赵军或是别的什么人一样。

  “那……你这些年都是咋过的啊?”说话的是东大营派出所的所长,竟也像着了魔似的,语调出奇的平静温柔,差不多是在刻意模仿冯刚之前的腔调了,看着他目不转睛大张着嘴的傻样,赵军心里当时乐不可支,因为这位所长傑傲不驯的火爆脾气在整个市局都是出了名的,当初要不是他当着其他人的面拍桌子指着鼻子大骂市局一把局长,以他的能力和业绩是绝不会窝在东大营只当个区区小所长的。

  是啊,是啊,那么久你能受得了吗?其他人一下子也活络起来,七嘴八舌的跟着问,“看书,”冯刚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一言不发大踏步往前走,最要命的是,赵军在那一刻已经明显接受到一种强烈的信息,那就是冯刚累了,不想多说话,虽然赵军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从所有人立刻都鸦雀无声的表现来看,估计他们也中招了。事后赵军在家里和赵梅说起这事来,不厌其烦用了好长时间来向赵梅描述,他们这群经过大风大浪、整天和各类奸恶之徒打交道的警察们,是如何无一例外的被弱不禁风的冯刚所蛊惑的情形时,忍不住开怀大笑,眼泪都笑出来,连赵梅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直说要见识见识这个能令自己老公如此迷恋的人。当时赵梅还翻肠刮肚帮赵军想了好多词汇来形容赵军心里一直无法确定的那种感觉,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只有两个词汇稍微有那么点意思,就是——君临天下、王者风范,但也相差悬殊,因为赵军很肯定当时的冯刚并未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颐指气和咄咄逼人来。

  后来他们驱车去了医院,东大营派出所的所长和指导员也明显意犹未尽坚持跟着来了,路上赵军简要向冯刚说明了情况,冯刚始终坐姿文雅的靠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眼睛定定的望着赵军,清澈无比看不出任何情感变化,即使赵军说到他爸爸可能要不行了时,他也只是身子骨动了一下而没有更多表示。但赵军知道这不是他冷漠无情,而只是之前那种强力克制的延续。

  一行人一进到病房,赵军就注意到病床上的冯得才明显不对劲,眼睛无神的睁着纹丝不动的躺在那里,完全下意识的一把扶住冯刚。果然,大夫迎上来表情肃穆的说道,这是他家属吧?我们已经尽力了,但他实在伤得太重还是走了,那个,你也节哀吧。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着冯刚,有好几秒钟冯刚脸上都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怔怔的盯着病床上的冯得才看,但搀扶着他的赵军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经透过冯刚的臂膀传递过来。

  “你爸爸最后只说了两句遗言,我现在转达给你,”那个之前曾帮着翻译的年长护士起身冲冯刚说,“他说让你以后一定要做个好人,他……他还说,你八年没叫过他一声爸了,他最想在死前听你叫他声爸。”

  护士的话音刚落冯刚就休克过去一下子软倒在赵军怀里,众人连忙手忙脚乱的过来帮忙,大夫粗略检查了下,对赵军说,没啥大事,应该是饿的,又转头令护士去血站弄杯热奶来,赵军这时才猛醒,冯刚该是三天没吃没喝了。

  喝下牛奶后冯刚果然悠悠醒转,惨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气。醒来后他一下子挣脱了众人的搀扶,匍匐着爬到了父亲的床前双膝跪倒,伸出双手紧握冯得才早已冷透僵直的手,摩娑上面那一层层多年劳作落下的老茧,虽然那份克制还在,头颅依然高高扬起,但两行热泪已似断线的珍珠从他眼里扑漱漱滑落。

  “爸爸……”隐忍太久太久太久太久的冯刚终于还是轻声叫了出来。

  一旁的赵军突然也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鼻子一酸,竟一下子热泪盈眶,这对他来说可是太罕见太不正常了!而且不光是他,跟着他去过东大营老冯家已经知道真相的那几个无一例外全都眼睛红红的哭了,那个血性的东大营所长更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公然抹起了眼泪。

  “爸爸……”冯刚再一次轻声呼唤,

  这回全屋子的人除了职业性铁石心肠的大夫都跟着流泪了!

  真的!没有抢天哭地的悲鸣,没有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哭号,仅仅一句轻柔的爸爸两字,这个每个人出生后一定最先学会说的一个字眼,就像一把伸进人灵魂深处并在最柔嫩之处敲击的鼓锤,敲碎了所有冷漠坚冰,也震颤了在场每一颗层层包裹固若磐石的心灵!

  一刻,在场所有人都应该和赵军一样,于瞬间,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爸爸!

  孩儿是不是又让您牵挂了,

  爸爸!

  孩儿是不是又让您受累了

  爸!

  您温暖安全的怀抱还在吗?

  还有那张满是扎人胡碴的笑脸

  还有还有!

  暗夜的街角一定还有你步履蹒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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