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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二十

  清莲在春节前从索马寄来的一封信里告诉朵儿:新房子装修完毕,赵志伟的婚礼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除了必须要给女方的聘礼以外,他们在用朵儿寄回家的那些钱筹备婚礼要用的一切东西:电视、录音机,洗衣机、给刚做好的新家俱漆上油漆。总之是一个乡下人体面隆重的婚礼必须有的那些物什。只是新娘子在这场婚礼筹备中一个子儿也没拿得出来,很可能也没有什么陪嫁。所有的钱都是用你寄回家的那些钱操办的。清莲已经开始在给女儿的信里数落新媳妇了。另外:

  "你哥今年把家里的地减少了两亩。"她说:"虽然你爸认为这是个收购土地的大好机会。可你哥认为在如今大伙都想办法挣钱的时候,光靠几亩地只能养活人罢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去了广东,少数留在家里的也都到附近另找门路去了。很多田地都荒废在那儿,长满野草,因为再没有年轻的劳力愿意侍弄这些土疙瘩了。朵儿,除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村里已经看不到几个年轻人了。志伟打算结完婚后也要出去搞副业。土地已经不再那么值钱了,只有你爸认为有一天我们会需要土地。你知道你爸是个老顽固。

  "你五叔的女儿春桃,知道你在外面干得不错,想请你帮忙给她在珠江找份工作。跟我我说了好几遍了。孩子,我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我每晚每晚睡不着觉,幸好你哥在我身边。还有一件事,东林在这个国庆节的时候结婚了。我们都知道他以前很喜欢你,我和你爸都为此感到很遗憾。东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现在在家做包工头,我们家房子的后期装修就是他帮忙完成的。朵儿,等办完哥哥的婚事以后,你也该找了,像你这么大年龄的女孩子都已经出嫁,有些已经有了孩子了。要不,你回来找一个……"

  朵儿没有把她妈妈这封长得发疯的信看完。清莲怎么知道,她的朵儿已经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朵儿,成了赵家一个洗涮不掉的耻辱呢。哦,结婚!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一长大就要结婚,不明白为什么每个父母等自已的孩子一长大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们从家里赶走,不明白这是什么样残酷的规律,因为大人们从来没能为孩子创造一个安定和平的世界。天知道,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安全过。

  其实,来夜总会消遣的客人当中,并不缺乏有跟坐台姑娘结婚的客人。这些人大部份都是澳门或香港的居民,相信这些乡下来的可怜姑娘只是因为走投无路、因为贫穷才不得不走上这条悲惨道路的,因此很愿意对这些内地来的年轻姑娘表示善意的同情,并把她们娶回家,这样的机率还是有的。毕竟,作为发达国家的殖民者在英国和葡萄牙娶一个这样的老婆花钱太多了,而如果回到他们经济还在发展中的母国,像这样的乡下姑娘显然花不了什么钱。

  问题是,朵儿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现在,周子平来了,他就像遥远银河系里,那唯一一颗发现她站在黑暗夜空下对着银河系怅然若失、并且对她眨着眼睛、闪闪发光的星星。他有教养,正派,纯朴,属于这个社会体面和让人愉悦的那一类人。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她在等待奇迹出现,难道她因为他向她求过婚她就应该有什么非份之想吗?她没有这个权利,当她把自已的生活毁了时,再把另一个男人拖进耻辱之中,这已经不仅仅是种罪孽,也是种沉重的负担,她不想要这负担。尤其是在她还爱上了这个男人的时候,那就更不能如此。

  哦,子平!他真是个不太精明的大傻瓜。对她的生活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对此朵儿在庆幸之余感到既困惑又费解。在这场原先她以为无所谓的游戏中,除了她没有亲口对他表明她的身份以外,在别的方面她已经不知不觉在给他留下了那么多有迹可寻的破绽。那些根本站不住脚的谎言,星期六的加班,要是子平稍微用心一点的话,那些破绽是不难发现的。"这个傻瓜,他的人生过得太纯洁,太顺利,太幸福了,不知道这世界多么艰辛,多么复杂,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陷阱!可是话又说回来,要是她不是对自已那么有把握,自以为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事发生,至少不会发展到这种程度,那么事情也就不至如此了。

  "阿军,你说周子平为什么老认为我们是某个公司的员工呢?"她像个梦游者一般缩坐在沙发里,哼哼唧唧地对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电视的阿军说道。

  电视上正在播一个关于人类环境危机的节目。从阿军的手不停地在摇控器上按来按去,从一个频道转到另一个频道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两分钟的迹像表明:在这个冷冰冰的冬日下午,她只是在遥控器上消磨时间。通常让阿军感兴趣的电视连续剧都在晚上播放。

  "谁知道!如果不是那家伙疯了,那他就是个白痴。我前不久还听有人说不会为一个穷小子浪费时间的。"阿军心里对朵儿跟周子平交往一直不以为然,并且心怀忿然。她认为周子平没有像核桃般又大又圆的蓝宝石戒指,没有蓝宝石,钻石戒指也行,还没有像杨光明那样的粗手链,更别说臂弯里连个气派的放人民币和港币的手提包也没有。哎呀,他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部烂单车。另外,阿军只所以讨厌周子平,还因为自从朵儿和周子平在一起以后,朵儿就变了,不再跟她一条心,把她这个共患难的好姐妹当成多余的人撂在一边,使她一个人度过了多少孤独难熬的白天和夜晚啊,而他们认识才几天呐!

  "阿军,我觉得我们应该告诉他!你说是不是?子平是个善良正派的人,我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感到羞耻。我们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女孩子,是不是?我该怎么办呢?我们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不打算见他了吗,那不就得了呗。"

  "噢,你是个冷血的魔鬼!"朵儿大感失望,这可不是她想听的答案。但随之便颓然倒进沙发里。明白到自已其实并没有真正想要告诉他真相的勇气。生平第一次,她开始痛悔:要是她真是售楼小姐该有多好呀,即使不是什么售楼小姐,而是这世界上任何一种该死的职业。现在,意识到这漏子捅大了,她像个胆小鬼似地缩在家里,思念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来得更为强烈。只是因为这阴冷的冬日才使她那颗备受折磨的心灵没有发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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