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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明知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我还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努力,为他们多争取一秒他扣紧我的手腕,眼睛绝望地睁大,我拿下他脸上的氧气罩。“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点点头。

  看着她快要哭休克的妻子,他说了两个字,是他女儿的名字。

  他走了,他的妻子再也哭不出来,坐在地上喃喃念着:“我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听过无数次,答案只有一个:“为了父母,为了孩子,还得活着,好好活。”

  也许艰难,也许困苦,比起许多死去的人,我们至少还活着!

  情绪低落到极点,我疲惫地走出病房,刚好听见两个小护士在八卦。

  “你说哪个帅哥?我怎么没见到?”

  “就是站在走廊的那个,特别帅,特别酷,比印秘书酷多了……”另一个小护士满脸荡漾。“那个眼神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她们已经麻木,大概过段日子我也会麻木,所以我不想责怪她们什么。

  “是么?我光在里面忙了。”小护士语气幽怨。

  另一个送药的回来,一听到这个话题,马上介入。“你们说七号病房外的男人吧?太有型了,他是不是病人的同事?”

  “不是,他来找……”

  她的话说了一半,一看见满脸寒意的我立刻噤声:“薄医生。”

  “嗯。”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还没交班吗?”

  “一会儿交。”

  一夜未睡,头昏脑胀,我交了班,走出医院大门。

  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我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三年了,从飞机离开关西机场,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我坐进车里,摇下玻璃窗,努力地吸气,让充足的氧气舒缓内心的窒息感。

  本想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下,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梦里,有个人牢牢扣住我的手腕,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一声声细碎的呼唤:“丫头……丫头……”

  我难过得手都在发抖,想挣脱,又动不了。

  委屈和郁闷堆积到了极限,宣泄而出,我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所有的郁闷都释放出来。

  醒来后,我伸手摸摸湿润的眼睛,冰凉的订婚戒指差点划伤眼睛。

  我又摸摸手腕上病人留下的勒痕。

  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二周前,有位病人家属情绪失控,把我推倒,手表刚好撞在铁架上,表壳撞碎了。

  我拿去修表店,店里人说机芯也撞坏了,他们没有配件,让我找海鸥厂商的售后。我又拿去专柜,店员一见十分惊讶,一再表明没卖过这款表。

  我告诉她这表对我很重要,只要能修好,多少钱都无所谓。

  她打电话问了厂家,厂家的人让拿回去验验,她让我半个月后过来取。

  走进某商场,我快步走到海鸥表的柜台前,问售货员。“我上次拿来修的表,修好了吗?”

  “请问您说的是哪一块?”

  “情侣表,白色的。半个月前拿来的,你说送去厂家验验真假……”

  店员顿悟。“请等一下。”

  没多久,经理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

  “修好了吗?”我忙问。

  “对不起!”经理把表退回来给我。“我们厂家没有配件。”

  我不解。“这款表不是海鸥的吗?”

  “是。厂家的人说这款表是他们老总指定让做的,客户十分挑剔,时间又很急。所以,这款表除了外壳和上面的标示是海鸥的,其他部件全是从瑞士名表上拆下来后组装的。”

  难怪那外壳轻轻一碰就粉身碎骨,原来只有外壳和标志是海鸥的。

  “很抱歉。”经理满脸歉意。“不是我们不负责修,这款表我们只做过一对,实在没有配件给您更换……”

  “我明白。”我又问:“如果我愿意出钱呢?”

  “机芯是Jaeger精密度最高的一款,价格非常昂贵。如果这块表对您意义很大,不如留作纪念……”

  我苦笑,为什么他留给我的永远没有表里如一的东西,就连这款手表,也是一个披着海鸥外衣的Jaeger,实在太可笑了。

  出了商场,我走到垃圾桶前,最后看了一眼手中已经破碎的手表。

  我对自己说:可以做到的,没有他的日子,一样好好生活,结婚,生子手表被我扔了进去,一声沉重的撞击之后,这块我三年来从不舍得摘下的表终于没有了。

  他说:“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许多许多叫‘冰’的女孩儿,我的‘丫头’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现在,这独一无二的手表,这独一无二的“丫头”,再也没有了。

  我与他,从此再无任何联系。

  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我下意识扶住旁边的一辆白色的车。站稳后,缓了口气,才发现刚巧是昨天那辆白色的SUV,白色的车牌。

  想起那个嚣张的男人,我不禁一冷,急忙离这台车远一点。

  搞不好他一冲动,开车撞死我!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有个人,对我说:我还真想开车撞你!把你撞成植物人放在床上!

  我问:你就那么恨我?恨不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不是恨,是爱。那晚在病房门外,我对自己说:这个女人……是我的。不论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就算只是个躯壳,我也一定要把她囚禁在我身边这句话换做任何一个男人说,我都会骂他“白日做梦”。

  而这句话出自叶正宸之口,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他就是我的劫数。

  命运从不会放过我任何一次捉弄我的机会,就连我躲在最安稳的港湾里,它也要用暴风把这港湾击垮。

  印钟添因为贪污巨款被上面特派的专案组带走——我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便得到这个消息,我全然不信,做任何事都谨小慎微的印钟添绝不可能贪污巨款,更何况,他若是有巨款,何须我们两家一起凑足买房子的钱。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容我不信。

  我想尽一切办法打听他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印钟添为何突然被秘密提审,提审的结果如何。

  连续三天,我爸爸忘了吃药,天天坐在电话旁边,不是给他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就是等着接电话。妈妈悄悄哭过很多次,虽然没有当着我的面,我也看见了她眼底的湿润。

  印钟添的父母就更不用说,短短三天便苍老萎靡,一见到我总要老泪纵横地一遍遍告诉我:“钟添是被冤枉的,钟添不会贪污……你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就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检察院朋友的电话,他说刚刚得到消息,印钟添已经定了罪,恐怕是死刑,难有转圜的余地。

  我还没等挂电话,妈妈急得用颤抖的双手扯着我的袖子。“你朋友怎么说?钟添没事吧?”

  我看看她,又看看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爸爸,他正屏住呼吸等着我的答案。

  我笑着说:“没事,没事!案子快要查清了,钟添很快就会没事。”

  爸爸的眉头终于松了,忙说。“快给你印伯伯打个电话……哦,还是我来打吧,你快点进去睡会儿。”

  “嗯!”

  回到房间,我锁上房门,才敢卸下脸上的强颜欢笑。

  可这欢笑能强颜多久,纸包不住火的。

  面对过太多的死亡,见过太多家庭支离破碎,只要能救印钟添,我什么都可以付出,包括跟一个有妇之夫上床!

  被自己最恨的男人压在床上尽情侵占之后,我完成了一场权与色的肮脏交易。

  无论多少水都冲不掉我身上的印记。

  站在小旅馆的窗前,夜风把湿法吹干。

  榆树下的那辆悍马还没离开,淡淡的青烟从排气管散出,消失我关上窗,掩上窗帘。

  我给爸妈打了个电话,报个平安,告诉他们:“你们别轻信外面的谣言,他们都是乱说的。我北京的朋友帮忙问了,专案组重点放在上头的人,钟添只不过是协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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