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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5-8

  普华经历了最恐怖的一个夜晚。

  她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意识到有只手正贴在皮肤上,身体马上做出反应,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抖得牙齿咯咯作响。那只手马上收回去,她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说:“别怕……是我……别怕……”

  她分不出那是谁,闭上眼睛,继续睡过去。

  但身体里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似乎总是昏昏沉沉地醒着,不停不停的出汗,做恶梦,想说话,可又睁不开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躺了多久,还会躺多久。

  再睁开眼,天好像亮了,床边站着一个人,按着她额头上的冰袋。她看不清永道的脸,但知道那是他。他把药含化了嘴对嘴的喂她喝,但她一口也咽不下,水顺着嘴角一点点流了下去。求生的欲望让她顾不得害怕,用唯一能支配的手碰到他的衣服,拉了拉。

  “永……”她叫不出他的名字,把那只手放回胸口。

  “我在这儿……你怎么了……哪难受……”他声音颤抖,小心翼翼给她擦汗,试着帮她挪动身体。

  但疼痛马上又开始了,而且从一点迅速扩展到全身。她的意识越来越昏沉,侧过头,无望地掐掐自己的指肚。

  她不知道,如果再睡过去,下次还会不会醒过来。

  努力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她积攒力气又张开嘴,叫他:“永……永道……”

  他跪下来,热烫的脸贴着她的手背。

  “我在……我在……你说……”

  她很想哭,很难过,但比哭更重要的是,她要告诉他。

  把手放在胸口,她眨眨眼睛,默默流着泪,吸了一口气。

  “疼……这儿……”

  两个字,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睁着眼睛,知道他拨开自己脸上的头发,拍着脸颊在跟她说话。但她什么也听不清楚,连他的脸也渐渐模糊起来。

  在黑暗最终降临前,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可能是哭了,因为她听到近乎绝望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不停的颠簸,不断的疼痛,普华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四分五裂,精神魂飞魄散,真切的接近了一次死亡。

  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减缓,但去除的非常慢。再能分辨出人和房间,已经过了很多天。至少在普华看来,那一定是很多天,甚至很多年。因为立在床边的人看上去都老了,尤其是永道。他甚至比实验室出事时还要糟糕,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没刮过胡子,没洗过脸,始终呆滞地望着她。

  见她醒了,所有人都活了过来,娟娟趴在床上抱着她的手失声痛哭,嘴里喊着:“你吓死我了!普华……你不能死!”

  普华自己也落泪了,想起之前发生的事,觉得活得很累,活得没意思了。

  海英和尹程也在,封青,彩虹,小鬼,麦麦唐唐都在,只有爸爸不在。大家好多人都哭了,永道也哭了。

  三天的时间,普华的烧才退下去。

  她知道了自己一边的第三根肋骨断了,差一点就扎进肺里,胸膜轻微出血,抢救了一个晚上。

  她也知道,永道几天几夜没合眼,几乎砸了医院的分诊台。他像疯子一样守在病房里,谁都赶不走。和娟娟吵了一场之后,谁在没再试着赶他。他受伤的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据说伤口横过了整个掌心。

  她也知道,爸爸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永道的妈妈来过了,在她床边一直哭,又叫不醒她,对永道,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把永博从青海叫了回来。

  脱离了最初的危险期,普华的病情很快稳定住,被安置在单人病房卧床静养。永道也跟大病了一场,整日坐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很少说话,只是坐在那发呆。

  一周之后出院,普华每天定时给爸爸打个电话,只说自己忙稿子出差几天,过些日子回去。

  移回公寓,没有电梯轮椅上不去,她必须由人抱上去。尹程封青都在,永博也可以,她都不介意。永道站在第一个,他伸出手,她转开头。

  他退让了,眼睁睁看着封青把她抱上去,低着头跟在一行人最后。

  后面的日子,他开始无原则的退让,只要不赶他走,每天让他进卧室看她两眼,他就悄无声息的在房间里做事,干家务,什么都做,什么累做什么。

  娟娟上班以后,能轮流照顾的人越来越少,普华也不愿意麻烦大家,但谁都不放心剩下她和永道两个在一起。一是她对他排斥的厉害,二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看她身上的伤就能猜出七八分,也不放心把他留下。娟娟扬言要报警把永道抓走,两边的人又起了不少的摩擦,最后是永博以大哥的身份暂时把矛盾化解了。

  普华的伤要养,永道的罪过也要算账。

  但毕竟他们是夫妻一场,在她最需要照料的时候,最了解她需要的恰恰也是他。

  渡过了几天的观察期,他开始被允许在她房里久留。他一般只在她睡着时才会接近床边,抱着她翻身,给她按摩僵硬的四肢和肩膀,帮她弄药。

  止疼药效不好的时候,普华也没有办法,她想忍,但忍不住,必须别人抱着身体有了依靠的支点才能简单的活动。爸爸还不知情,其他人都不是二十四小时在,请的看护一周里就走掉了两个,最后毫无怨言留下来做这些的也就剩下了永道。洗衣服,抱着她去洗手间,做饭,收拾屋子,守夜……

  他对她做过的事,是普华这辈子最憎恨最不齿的,但是夜间醒来听见他在床尾走动,看到他几个小时端着她吃不下的东西自己饿着,她又没法把他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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