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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那些日子她整日整夜地恍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他的脸就飘在眼前,那么清晰,清晰得好像就在朝着她笑。她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身体蜷成一团,抖得像筛糠的筛子。这样痛时她还要想一想他是否也和她一样!

  搅碎的五脏六腑仍不放过她,自虐一样可悲地想着他的一切,仿佛不是这样自虐便不能够解脱!

  她两个星期瘦去十斤,在那样关键的时刻消沉得像楼道阴影里走出来的鬼魅。她跪在老师面前想要回她曾经拒绝掉的保送名额。虽然为时已晚,可导师后来依然千方百计地为她要来了名额。

  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她心里撕心裂肺的痛和绝处逢生时下的决心。

  她哭着打电话回家,父母惊慌失措,都以为她在北京出了什么大事,直安慰她不要紧,天塌下来都有他们顶着。

  到后来听到她说想要读研,她妈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骂她胡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这是好事呀……我和你爸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爸坐在我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一出声把你吓跑了,挂了电话我们再也找不到你。"

  她泪流满面,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不孝。这些年来一颗心全扑到方懋扬身上,到头来方懋扬成了一抹影子、一只泡沫,只有她的家人才在最后做了她最坚强的后盾。

  她后来读在职博士,也只为减轻父母肩上的担子。

  她省吃俭用,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只盼将来有一天她能靠这满腔学识出人头地,抬头挺胸地站在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面前。

  她不要再低人一等,亦不是配不上那些龙凤的卑微麻雀。

  后来她才知道方懋扬母亲的态度已算是很好的,那么客气,亦没有用污秽不堪的语言羞辱她。

  她同寝室一个不言不语的女孩,有一次喝醉酒后语出惊人,泪流得稀里哗啦,说起自己的初恋,哭诉对方母亲如何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羞辱她。

  她的眼泪不断流出,滑进嘴里浑然不觉,那是她从没有在半夏面前流露过的疯癫丑态。

  "半夏,他妈妈说"我们家不是扶贫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价"……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

  孔半夏听了,当即愕然。她没想到经历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居然成了室友。从此以后,她对那个女生比对别人都亲切和善。

  她没有把自己的秘密同她交换,却与她有相同的痛。那几年看到那个女孩儿的不言不语,就更加下定决心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

  后来她顺利毕业,跟着导师卖命。最初的一年她什么苦累的活儿都干过,慢慢地,生活给予她回报,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孔半夏收拾起心情,翩然赴约。晚间七点的街道非常拥挤,车辆穿梭,大小的红绿灯络绎不绝,性急一点儿的恨不得弃车而去。她向来准时,七点差两分的时候推门走进咖啡厅,那个男人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窗旁,正在翻阅杂志。

  她走近瞥一眼便发现那是最新一期的中国心血管病研究杂志,她的样刊也是昨天杂志社才寄到的。

  "谭先生也发表了文章?"

  他闻声抬头,目光炯炯并且面带微笑,"我刚看了孔小姐的文章,你关于心力衰竭的研究角度很新,这个方向国内研究确实少有涉及。"

  "谭先生过奖了。"

  "孔小姐想吃点儿什么?"

  "和上次一样好了。"

  其实她早已不记得上次吃的什么。可对方笑一笑,招来waiter点单,随意说道:"原来孔小姐也是一个念旧的人。"

  他这样说的时候眸子里有点点星光,叫她莫名。

  她轻笑着反驳道:"只是一道菜,何以见得?"

  他笑答:"每个人的思维都有固定模式,你常吃同一道菜,证明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放开自己的人。也许你只是觉得上次吃的菜并不坏,又怕新的口味会不合胃口,其实你未必记得上次吃了什么。何不放开心胸去尝试?"

  她一怔,立刻表示不赞同:"你怎知我没有尝试?"

  他的眼神突然定住,直直地盯向她。

  她佯装坦荡地回视,目光里却带上一点儿防备。她的神态落在谭谏严瞳底。他眸光一动,看着她满副武装的模样,坦然地解释:"你怎么跟刺猬一样?我只是刚好知道这儿的厨师是美国人,想推荐你尝尝这里的烤什锦腹脊牛肉。"

  啊,原来只是这样。

  谭谏严送走半夏后返回医院,同事拦住他,问:"谏严,上次你代替我去相亲见的那位小姐如何?"

  谭谏严眉目一动,看对方兴致勃勃,不置可否地回道:"一般。"

  那人点点头,说:"就是嘛。我就说护士长吹牛,这年头本来就僧多粥少,这样好的市场前景还要沦落到相亲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又漂亮又智慧,德才兼备,色艺双修!"

  德才兼备,色艺双修?护士长这样形容她的?谭谏严眸子里有光一晃而过,心下琢磨道:"也许呢。"

  下午孔半夏在医院里值班,正在水池前涮水杯,听到有人问:"小孔,你下午还有手术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院里会叫她小孔的人不多,此时说话的正是他们科室的主任温霞。

  温霞笑笑,说:"最近商场都打折打得厉害。我早想去转转,这两天心里都痒了。"

  她心领神会,开口说:"刚巧我也想去看看,下午我和你一起去吧。"

  温霞一听自然高兴。

  医院本来就等级森严、阶级明确。主任亲自邀她去逛街那叫"抬爱",如果她不识趣,那就叫"不识抬举",而这是一个讲人情的社会,不识抬举的人往往都不大会混得太好。

  她陪着温主任逛遍王府井大街,累得头皮发麻,只想回家倒头大睡。偏偏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她看都不用看也知道是医院来的电话。

  "小王,什么事?"

  "孔医生,医院来了一个病人,贾主任让您立刻过来一趟。"

  半夏一怔,说:"是什么病人?今天并不是我值夜班啊。"

  "对方好像是贾主任的朋友。"

  老师的朋友?那多半是皇亲贵胄,嫌年轻的医生伺候得不舒服。

  孔半夏不敢再犹豫,把车开回了医院。

  才走进心血管科,她已经看到在值班室门口不停张望的小王。她淡笑着走去问她:"人现在在哪里?"

  "刚转到住院部,贾主任让您一来就过去,病房号是B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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