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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寒假来临的时候,我本计划叫林诩去我家玩,可寒假怎么说也包括了春节,不论如何她都应该在家里过年才对。上火车之前,我一边跟林诩告别,一边打定了主意,明年暑假,我无论如何要叫上她跟我一起回家。

  我曾经跟林诩说起过我家乡的风物景致。她去过很多国家,可是偏偏对国内的一些地方不甚了解,尤其是对西南边的城市。我抑扬顿挫地给她读李白的蜀道难,再说起青石板铺就的路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海,说起西南的小城市的别致景致,她都认真听着,眼底流露出某种兴致,再凝着眉头想了想,才说,我很想去的。

  愿望是美好的,不过自始至终,林诩也没有机会去我家。寒假肯定不行;五一、十一的时间太短,且游人多,不可能看到什么真正好的风景;然后只剩下暑假了。大一的暑假我和林诩是在学校里度过的;大二的暑假可不能再浪费了,中期考试一过,我就盘算好了一切,我兴冲冲地告诉林诩我的计划。

  她摇了摇头,说:“我暑假大概要去美国一段时间,你带杜越远回去吧。”

  我闷闷地想笑,结果挤出一丝难听到极点的干瘪瘪的声音:“他怎么会跟我去我们家呢,我都不敢跟他提这事。”

  我跟杜越远交往了快半年,可实质上并无太多进展。虽然人人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可实际上,只有我才清楚我们的关系绝对不正常。我们牵手很少,几乎没有拥抱,接吻什么就更谈不上。我起初还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是后来渐渐觉得不是滋味。下晚自习后他有时送我回来,在宿舍门口总能看到一对一对的情侣拥抱接吻,我看得面红耳赤,杜越远却没事人似的,表情不改,仿佛那些情侣们是折射率为1的真空。

  既然他不主动,那我也只有主动一点。虽然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是典型的有色心没色胆,即便那个男生是我的男朋友。唯一的一次,我鼓足勇气踮起脚尖,极度小心谨慎地凑过去,嘴唇离他的唇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时,终于退缩回去。离得近了,就能看到杜越远直起了腰,眼神忽然不对。他一贯站得很直,跟我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弯下腰,从来不例外,除了这次。他以含蓄的方式,躲开了。

  我沮丧了好几天,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莫非杜越远并不喜欢我?

  现在回头看那时发生的一切,才发现自己真是蠢得厉害。这样清楚不过一目了然的事情,我那时候偏偏不明白。一个男生不愿意吻你,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可那时候,我还是存着侥幸心理。我想,可能他爱我没有我爱他那么深罢了。我并不是差劲的女孩,我漂亮,我成绩很不错,我活泼开朗,杜越远身边的女孩子比我优秀的并没有几个。不然他当时为什么要答应做我的男朋友?虽然他开口之前迟疑了很久,可是他最终还是说:“好啊。文简,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言犹在耳,在我脑子里响起来的时候依然震得我鼓膜发麻。

  不着急,我想,不着急,我可以等他全心全意地爱上我,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我还期盼什么呢?

  暑假来临的时候,杜越远被老师选入了建筑设计比赛小组;我的本意是在学校陪着他,不过刚刚放假的第二天,我就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奶奶病危。爸爸在电话那头语气严肃极了,吓得我魂不守舍。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回家的火车票和机票都非常难买,我打了好几个个电话都没订到票,极度担心着奶奶的病情,又被订票处那人的态度气得在寝室团团转,正绝望得不知如何是好时,诩推门而入,递给我一张机票。

  她看着我,说:“我找了我爸爸帮忙。”

  我感激涕零地抱着她,就恨不得以身相许,一迭声地道谢:“亲爱的阿诩,你真是太好了。大恩不言谢,我回来时再感谢你。”

  那天杜越远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也不可能等他,最后交代林诩:“你帮我告诉杜越远一声,说我不能留在学校陪他了。”

  “嗯。”林诩如是回答了一句。

  结果一回去就是整整三个月。奶奶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在病床上熬了一个多月,终于油尽灯枯。七岁以前,我和表姐都是在奶奶家长大的,跟奶奶感情很深。她生病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看着伯父抱着奶奶的骨灰缓缓从火葬场里一步一步挪动脚步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然后也大病了一场。病好了再回学校,已经是九月底了。

  杜越远和林诩每过几天都会打电话来问我情况如何。电话里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我没告诉他们我生病了,就说家里还有事不得不晚回学校。他们的电话很多,家里人都知道了,每次我握着听筒说普通话,表姐就笑话我:“是你那个很英俊的男朋友还是那个很漂亮的林诩?”

  我表姐是个很八卦的人,平生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给人做媒;但是八卦的人往往也比较敏锐,我带回去了一些照片,她坐在我病床上看着照片,没来由地开始感慨:“小简,你的男朋友不错啊,林诩也是真漂亮。他们熟不熟?”

  “他们关系还可以吧,普通朋友吧。”

  “如果我是你啊,”表姐说,“就会小心看紧杜越远。林诩实在太漂亮,我都忍不住喜欢,何况是男生?真是让人不放心。”

  以前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性,我想了想,然后失笑,“表姐你担心什么呢。这两个人我还不知道?我相信他们。”

  表姐起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那番谈话我很快也就忘记了,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寝室的时候,却听到了对我人生最重要的一番谈话。真的是最重要的,连个之一都不用。

  我足足坐了三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加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在学校里步行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寝室门口。那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多,大家都去上自习或者在寝室上网,走廊人很少。大学寝室门的隔音效果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好”来形容,只要竖起耳朵细听,就可以听到宿舍里传来的说话声。

  我放下左手的行李箱和右手行李包,因为手长期保持一个状态不变,手指硬得像木头。我哆哆嗦嗦地从包里翻出钥匙,正准备插入锁孔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急切的谈话声。

  我记得那时杜越远声音很激烈,像是谁在他嗓子眼放了一把火,以前从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任何话。他咬牙切齿地说:“林诩,林诩,你不能这样啊,不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我快让你逼疯了你知道吗?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现在,我忍不下去了,文简快回来了,我没办法再面对她,我没办法再骗下去,我不是奥斯卡影帝,我没法再演下去。她迟早会发现问题。”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林诩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你不能伤害文简。”

  “我知道文简很好,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面对她啊,”杜越远的声音凄苦,低低地说,“我今天来找你,只要你一句实话,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把我推给文简?”

  下面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清楚了。我站在门外,大脑嗡嗡作响,好像千百只蜜蜂在脑子里飞来飞去。我伸手挥了挥,那种声音反而演变得更加剧烈。不对劲,一定有哪里错了,肯定是我的耳朵。我手也没有抖,一送,钥匙毫无缝隙地插进了锁孔;一扭,清脆的弹子弹跳声响起;一推,门无声地滑开。耳朵也许会骗人,但是眼睛只是忠实的记录者,它不会骗人,是不是?

  林诩背靠衣柜,双手亦撑在身后的衣柜上;杜越远把她圈在怀里,捧着她的脸,两个人唇舌交缠,如果我没看错,如果眼前的一切不是因为我太累出现的幻觉,那么,他们,正在接吻。

  我手脚全麻地站在门口,大脑生了锈不肯运作,浑身上下都僵硬得好像一截木头。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杜越远和林诩在接吻。他们拥抱,接吻,亲密无间。

  想死。我想去死。

  我能动弹的时候,他们也恰好发现了我。两个人扭头看着我,瞬间呆若木鸡。

  林诩反应最快,她猛然一把推开杜越远,朝我走过来,边走边急急地跟我说:“文简,文简,不是那么回事……这是误会……”

  她脸上的潮红还没消。林诩皮肤白皙,脸上从来没有半点血色,有时候看上去接近透明,可是现在她的脸色却微微发红,在那么激烈的接吻后,她的脸终于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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