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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因为滚哥家里只有两处可以住人的房间,加上发现池澄和旬旬时两人依偎在一起,所以他俩理所当然地被认定是一列结伴旅游时不幸发生意外的小情侣。旬旬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和池澄的关系,因为有时候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也就没有刻意澄清,免得给别人增添麻烦,于是夜里她和池澄一起睡在滚哥儿子的房间,这样也便于照料受伤的人。池澄对此也没有发表意见。

  到了夜里,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虽然不久前他们刚分享了对方身体最隐秘的快乐,但这时各怀心事,同盖一床被子,便显得分外尴尬。池澄刚清醒过来的那天晚上,旬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见他像是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睡在靠里侧的那一面。池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吵醒,他身上有伤,大咧咧的躺着,一个人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床,旬旬也不能计较,身体几乎贴上了墙。

  池澄没有苏醒之前,她跟着卫生所的医生忙进忙出,自己手脚的小伤也顾不上处理,接着又不愿意麻烦滚嫂,自己洗了两人换下来的衣服又在火盆边手把手地烘干。池澄醒后更没有停过片刻,这时身体一接触到床,也不禁觉得浑身疲惫,纵使陌生的环境再难适应,片刻后也昏昏睡去。

  农家的土棉被看上去虽厚重,但并不贴身,半夜里旬旬醒过来一次,觉得肩部冷飕飕的,风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灌了进来。

  池澄睡着了,呼吸沉重。山里医疗环境差,他的伤势难熬旬旬是知道的,摔下来之后他又受了凉,她后来抱着他,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卫生所的大夫也说,如果不是池澄身体底子好,只怕现在半条命都没了。旬旬想到这里,把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替他捂好肩膀,又将两人的外套都盖在了他的身上。

  迷迷糊糊好像又睡了一觉,旬旬手脚冰凉,天却迟迟不亮。她蜷起身体,可被子实在不够大,这一变换姿势,部分身体又暴露在冷得快要凝固的空气里。池澄好像被吵醒了,不耐地动了动,盖在身体上面的冲锋衣落在了旬旬的身上,旬旬重新替他盖好,他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能不动吗?”

  旬旬不吭声,他又得理不饶人地说:“这床就那么大,你能缩到天边?谁稀罕呀,又不是没有睡过。”

  旬旬闭着眼睛,就当自己睡着了。他又躺了回去,良久才嘀咕道:“我挪不过去,你自己过来一点,不要压住我的腿。冷死了你谁照顾我?”

  “我又没说冷。”旬旬嘴硬。

  池澄气道:“但是我冷!”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就快要失去耐心,旬旬终于朝他挪了挪。她调整姿势的时候似乎不小心踢到了池澄上了夹板的腿,明知道一定很疼,想要道歉,可是他居然一声都没吭。

  人的体温有一种不能替代的暖意,靠近的身体使被子显得宽敞了许多。旬旬侧过脸,第一次尝试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他面部的轮廓。她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么近的地方清醒地正视过他,也没有这么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褪去了疾风骤雨的情欲和得失之间的算计,他们仿佛都单薄孱弱了不少。身畔那个人看不清表情和五官,存在感却在变得强烈起来,相互的温暖和依存如此真切而重要。她闭上眼睛,脖子里有他呼出来的热气。

  对于女人而言,什么是所谓的安定?除了物质方面的考虑,恐怕也不过是午夜时分身边一道悠长的呼吸。不用他做什么,可他只要在那里,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人就感觉没有那么孤单。

  过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又沉沉睡去,旬旬仿佛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梦到了什么,然而她莫名觉得不舍,一定有很好很好的东西遗失在梦里。

  第三十三章 一碗水的蛊惑

  他们暂住的地方是个只有不到五十户人的小村落,也是当地侗族原住民的聚居地,因为交通不便,与外界接触并不多。据滚哥说,村里有些老人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山外,就连滚嫂这样的妇人也至多每年去一两次镇里。刚开发起来的旅游业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他们依旧按照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经验自给自足地生活。每逢冬季,遇上雨雪封山,村子更是与世隔绝。比起城市里的镇日忙碌,这里的时间仿佛走得特别慢。

  池澄被腿伤困在床上,每天看到的只有方寸窗外亮起又黑下去的天空,日子无限悠长,憋得他总觉得自己的骨肉皮肤快要和木板床长到一起,这时旬旬成了他注意力的全部焦点。

  她在身边的时候,两人也不一定合拍。池澄为自己迟迟下不了床而焦虑,脾气就会变得特别不好。旬旬也不会每次都迁就他,经常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可是每当她离开房问,池澄就开始不安,听觉就会变得分外灵敏。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她和滚嫂之间做事的不同频率,也能听到她在屋外发出的每一点声响,当然还有她比别人更轻的脚步声。

  旬旬当然也能觉察出池澄对她的依赖,可病中的他比平时更为难缠。就好像初六那天的早晨,她好不容易烧了桶热水让他洗脸,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非要她换成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不可。

  这时的井水冰冻刺骨,洗衣服时旬旬早已领教过,于是口口声声劝他不要胡闹,可他铁了心地一再撺掇她去打水。旬旬实在烦不过,当真拎了桶井水进房,池澄又得寸进尺地要求她用主人家里的大海碗舀一碗给他。她依言照办,舀了满满一碗水端到他面前,看他还有什么幺蛾子,他靠在床头只看了一眼,又让她重舀。

  念在他伤病无聊的分上旬旬才没有过多计较,重新舀了一碗,他还是摇头,几次三番下来,再好的耐心都被消磨光了。最后一次,旬旬重重将碗舀向桶里,气愤之下用力过度,溅出了少许也没顾得上。她心想,要是池澄再想方设法找碴她就抽他。谁知道这次他看到端上来的水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死乞白赖地求她将这碗水拿去煮茶。

  那碗水是旬旬亲自从井里打上来的,她最清楚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水,里面除了一丁点水沫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疑心池澄是摔坏了脑子,又或是环境突变造成了心理变态,变着方法来给她找事,一定是自己平时看在那条伤腿的分上太迁就他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把茶煮好之后,她接下来的一两天都没怎么答理他。

  初八那天终于停了雨,气温有所回升。虽然滚哥探路后回来告诉他们,下山的路还是有不少结冰的地方,依旧没什么车上得来,山卜的车也不敢下去,包括山庄里的旅游巴士。但栈道却可以通行了,只要小心一点儿,基本上不用再担心打滑。

  出于一片好心,滚哥问池澄和旬旬是否打算趁现在搬回酒店里,毕竟那里的条件设施都好一些,如果他们愿意,他可以找来帮手沿着栈道将他抬到山顶。旬甸有些迟疑。一方面滚哥说的确是实情,可另一方面栈道的冰刚化,山势陡峭,如果抬着伤员前行,还是会有危险,同时也太麻烦人家。而且据她了解,春节期间山庄里留守的工作人员并不多,医务室里照样没有值班医生,回去后除了住宿条件得到改善,他们照样得困在上面。

  她还没做决定,池澄已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问滚哥夫妇是否他和旬旬在这里住得太久给他们带来了不便,说着还从钱夹里抽出了钱往滚哥手里塞,一再表明自己不会白白拖累他们。

  滚哥滚嫂看着池澄塞过来的钱,都窘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到旬旬狠狠瞪了池澄一跟,他才讪讪地将钱收了回去,但还是那个意思,他希望主人家继续让他们待上几天,直到公路通车为止。滚哥夫妇一再表明自己对家里来客是求之不得,实在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于是再不提搬回酒店的事。

  想到池澄还有行李在山庄的客房里,旬旬决定趁路好走,替他把东西取回来。池澄却并不怎么领情,说那都是一些衣服什么的,不值几个钱,犯不着多此一举。旬旬很是纳闷,明明昨晚帮他擦身的时候他还抱怨身上的碎花睡裙,恨不得立刻找到合适的衣服替换呢。

  她还是打算走一趟,至少得去把房间给退了。滚哥怕路上出意外,特意吩咐滚嫂陪着一块儿去。出门的时候,旬旬见池澄万般不情愿的模样,就好像她这一去铁了心遗弃他一般,不由又有些好笑。

  路上,旬旬为池澄二话不说掏钱的行径向滚嫂道歉。她也不知道滚嫂到底听懂她说什么没有,只知道自己说完,滚嫂对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黑红的脸笑得像一朵花似的,但旬旬是一句都没听明白,只得尴尬地回以礼貌性的微笑。

  滚嫂大概也知道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又是笑又是摇头,竟有几分干着急的意味。她放慢了语速,用尽可能接近普通话的语言,配合着手的比画一再向她强调。旬旬全神贯注地听,只知道她说了“井水”、“喝茶”之类的词汇,竟像是为池澄前两天的怪异举止做解释。旬旬想起来,那天她煮荼时,滚嫂也一直在灶旁笑嘻嘻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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