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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报之以微笑:“也许吧,只要地球每天在转,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一周之前,我去别墅看雅蕾莎时,正好遇到梁医生匆匆出来,一边走一边兴奋得手舞足蹈,精神极度狂热,与我面对面擦肩而过,竟然视而不见。他去开车门的时候,手指颤抖得厉害,钥匙连续跌在地上四五次。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说的是‘十条命、哈哈、十条命的孕妇、哈哈’……”

  叶溪站起来,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梁举的动作和表情,只是那种说话的口气让人又一次不寒而慄。

  我指了指她面前的咖啡,淡淡地笑了笑:“叶小姐,请不要紧张。我看得出,这件事给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不过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放松点,好吗?”

  做为一个妇科医生,我对女孩子激动时的种种情绪表现了如指掌,并且非常明白,叶溪正处于重度的“帕梅斯拉强直性记忆重复”状态,如果一直发展下去,将导致梦游式的精神错乱,后果不堪设想。

  叶溪双手按在桌面上,上半身向我探过来:“沈先生,你与梁医生是比较熟识的朋友,可曾见过他的这副表情?”

  她的目光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意,紧咬着唇,露出唇角两侧白森森的虎牙。

  “没有。”我笑着摇头。大多时候,梁举的表情木讷而高傲,下巴高挑,目中无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这就是了,他的样子如同即将癫狂杀人的神经病一样——”叶溪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双臂不停地震颤着。

  我悄悄按下了书桌侧面的一个白色按钮,接下来,隐蔽在书桌对面的一台空气加湿器将会被无声地启动,喷出一种提炼自薰衣草与薄荷叶的天然香雾,能够起到醒脑镇定的有效作用。

  “叶小姐,请坐,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温和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作了适度的意念力催眠,两下夹攻,应该能很快令她平静下来。

  几秒钟之内,书房里便充满了淡淡的薄荷清香,叶溪举起手扶在自己额头上,懊恼地“哦”了一声,后退一步,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不起对不起,沈先生,我刚刚太失礼了……”

  我的催眠术水平并不逊于排在港岛前十名的催眠师,只是作为中医高手,很少施展,刻意地保持低调而已。

  “没关系,咖啡凉了,我替你换一杯?”我礼貌地指着她面前的杯子。

  咖啡真的凉了,她那段叙述太过冗长,至少超过了二十分钟。

  “不必,我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她捧起杯子,两大口便把冷咖啡全部喝了下去。

  关伯轻轻敲门后,推门进来:“小哥,晚饭又加了菜,爆炒乳鸽、泰式鳗鱼清汤、咖喱牛肉块,留叶小姐在这里吃饭好不好?”

  其实我们之间长久以来的关系,根本不像主仆,而更像是叔侄。好多事,他喜欢大包大揽地替我作主。

  厨房的门没关,一股浓郁的咖喱香味径直飘进来。

  他在向我挤眉弄眼,并且在对叶溪的态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一时间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以叶溪的身份,似乎不会轻易在陌生人家里吃饭,我也一向不喜欢与病人走得太近,毕竟青年男女之间,存在诸多不便,一不小心,便给外界的狗仔队们留下了编排中伤的口实。

  “唔,关伯,其实叶小姐的问诊马上就会结束,我想——”

  叶溪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放下杯子,用力挺了挺胸:“不,沈先生,我还有几个极其困惑的问题要请教,如果不太麻烦老人家的话,就在府上叨扰一餐,谢谢。”

  她转头向着关伯,优雅地点了点头。

  关伯摸摸胡茬,得意地一笑:“不谢不谢,那两位慢慢谈,半小时后开饭。”

  我意识到关伯一定在耍什么小花招,而且厨房里有勺子碰到锅沿的叮当声,还有一个人在轻轻走动。

  “关伯——”我微微皱眉。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复杂的了,我可不想再后院起火。

  “小哥,你们聊,慢慢聊,我先出去。”他又向我挤了挤眼,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窃喜,随即退出去,反手关门。

  “沈先生?”叶溪察觉到了我的分心。

  我收敛心神,无论如何,关伯对我绝没有恶意,随他去好了。

  “叶小姐,你怀疑梁举的话指的是雅蕾莎?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别的医生?”这是我注意到的最大疑点,以叶溪的应变能力,绝对能做到这一点。能进入联合国核查小组的人,必定有超强的情绪控制力,绝不会在突发事件前手忙脚乱。

  “沈先生,我明白这一段叙述疑点颇多,最根本的一点,是我突然昏迷了一周时间,直到今天凌晨才突然醒来。”她又举手扶着额头,皱着眉,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昏迷的起因,就在遇到梁医生的当天。他那种诡谲的表情让我大吃一惊,立刻跑进去质问雅蕾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虽然不太懂中医,但之前梁医生过来替雅蕾莎把脉时,我也一直在场,偶尔也试着测试她的脉搏。联合国的军训课程里,也有通过脉搏跳动来检查人体活动能力的方法,只是不如中医理论那么高深罢了。 ”

  我下意识的拿起了笔筒里的一支铅笔,在右手边的白纸上迅速记录着她叙述的要点。

  “雅蕾莎的脉搏非常奇怪,几乎每三秒钟之内就会变换一种跳动方式——请注意,我说的是方式,而不仅仅是快慢频率。”

  我点点头,如果仅仅是严重心脏病人那样忽快忽慢的心律不齐,是不会令梁举大惊失色的。

  “方式变化,大约有七八种甚至更多,排列毫无顺序,给我感觉最强烈的,是一种类似于深海水雷爆炸时的震动声,仿佛那种脉搏震荡是从极其幽深的海底传出来的,以标准的‘过山车’正弦波图形传导着,两个波峰之间相隔一点七秒——我的比喻,你明白吗?”

  这些术语,都是美军武器专家们的专业语言,联合国核查小组的成员,接受的完全是美式军事教育,所以叶溪的叙述,九成以上会引用那些动作做比喻。

  我在白纸上顿了顿铅笔:“我明白,请继续说下去。”

  “其余的几种,有的非常微弱、有的尖锐高亢、有的波峰延续时间特别悠长、有的竟然像电子音乐中的三十二分之一音符一样极其短促。我当时的感觉,雅蕾莎根本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个电子合成的人形频率发生器模型,才可能产生这么多种脉搏跳动方式。”

  叶溪苦笑起来,困惑地用力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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