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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从早晨到现在,他们就一直没说过话。手术结束后仍是稍稍混乱了一下,安若妈一忙,就顾不得监视他们俩。

  程少臣接过伞撑了就走,不知是想撇了她跑掉,还是打算把车开过来。为保险起见,沈安若小步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挤到伞下面。风很大,雨是斜的,虽然有伞也仍是淋了两人一身,凉冰冰地贴着身体非常冷,她挨他更近一些。

  “那个,谢谢。”她努力地放低姿态。

  “我是关心我自己熟识的长辈,跟你无关,你犯不着感谢。”

  她在火车上一晚上没睡好,又虚惊了一场,白天也没休息,此时没力气生气,于是选择闭嘴。

  她家那个小区并不好找,而且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但程少臣竟然很快就开到了楼下,停了车,定定地坐着,等她下车。

  “你要去饭店还是想按计划返回?你若冒雨赶回去,会害我被我妈骂死。”

  他斜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地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跟她一起下了车,并没如她所想的补一句“你挨骂关我什么事”。

  进了家门,沈安若去找干的衣服,出来时不见他人影。她父母家的房子不小,她找了半天才在厨房找到他,见他从冰箱里翻出矿泉水拧了盖子就喝。

  “胃病犯了干吗还喝冰镇的水?”她递过去衣服和毛巾,把水顺手拿了回来。

  “知道我犯胃病了你还在外面玩得兴高采烈也不回家,由着我自生自灭?”程少臣没好气。

  “那么一大堆人捧着你,你自生自灭得了吗?再说难道不是你让我不要回家,在外面好好玩?”

  “你什么时候突然变得那么听我的话了。我还跟你说过不许跑掉,以及跟我结婚这样的话,你怎么都不听啊。”真晕,他才跟母亲在一起坐了一会儿,现在说话的口气就跟她老人家一样了,沈安若周身冷了一下。

  “程少臣你别得理不饶人啊。以前你冤枉我的时候,我有你这么崩溃吗?你竟然还自虐,幼稚。”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声音回应她。

  后来他吃饱了饭,心情似乎没再那么坏,甚至还在她洗碗的时候帮了点忙,因为她精神不好,不小心洒了一地水。

  “你下午去哪儿了?你来不是真的为了洽公吧。”

  “我找了一家饭店补眠,今天起得太早,我觉得困。”他诚实地回答。

  “你若不困是不是下午就走了?”

  “你很希望我滚得越快越好吧。你多可怜,好不容易逃回家一次,竟然还是没甩掉我。”

  “我都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了,你还没完没了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脆弱,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你道歉的态度根本就不诚恳。”

  “小气鬼,我才不稀罕你的原谅。”

  沈安若不再跟他说话,专心地削水果。

  “你打算在家里住几天?回去时我过来接你。”过了片刻,程少臣突然问起。

  “你这是演戏给我爸妈看呢。我培训的地方离这一半的路都没有,也不见你去接我,还拆我的台,害我自己也不能回去。现在装的什么劲?”

  “我才不会惯着你那个逃家的坏毛病。将来一不高兴就跑,越跑越远,那我的日子还有法过吗?”

  他们俩坐在客厅里,安静地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程少臣没形象地瘫在沙发里,一边翻杂志,一边斜瞄着沈安若削苹果。她削得极熟练,薄薄的果皮细细长长地卷下来。程少臣看得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地等着那果皮断掉,结果一直削到最后也仍是完整的一条,于是他又低头翻杂志,突然很轻地“靠”了一声,把杂志扔到一边去,又斜脸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笑了一声,笑得沈安若感到诡异,抬眼看他,顺手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他冲她暧昧地笑了笑:“我突然记起你那天晚上的样子。亏得我竟然认为你是因为想念我才变得那么热情。你那时是不是恨我恨得直咬牙,若是手里有刀子,说不定直接打算在我身上开口子了。”

  他一提那晚,沈安若从头到脚都开始发烧。她一把抢过那本杂志,想看看他刚才看了什么内容,原来是一桩离奇的八卦轶事:一个远行很久即将归来的男人对一直在等他的女友说,自己已经爱上了别人,并且要娶那个女人。女友状似平静地答应分手,去赴他最后的约会,在他打算掏新女友照片给她看时用暗藏的刀刺穿他的心脏,其实那所谓照片不过是一面小镜子,根本没有别的女人。这么一个浪漫的玩笑,这么洒狗血地悲剧收场。

  “你这是在后怕呢?放心好了,我那么胆小,哪做得来这么勇敢的事?”

  “你若真的爱我到这种程度,我都可以死得心甘情愿了。”程少臣仿佛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沈安若斜他一眼,闭紧了嘴,停了片晌还是没忍住:“又不是儿童,讲话怎么那么无忌。”

  “其实你心里还是在乎的吧。”

  “反正横竖都是你有理。那天是谁冤天冤地地指控我从来就无视你的存在。”

  “我那时候真的快要气死了,上一刻还觉得自己在天堂,转眼就掉进地狱,像做自由落体运动一样。换作是你难道不生气?”

  她不予置评,程少臣又说:“这些天我倒也弄明白了一些事。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没安全感,不肯相信当初我是真心娶你,也不相信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一辈子,所以才不肯同意再嫁我吧。”他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其实我跟你在一起才没安全感呢,你老是那么一副游离状态,什么事都无所谓,哪有打算真心要跟我过一辈子的样子?”

  “你这些天都在进修文学素养呢,现在讲话都一串一串的了。”沈安若无力地说。

  “总之,你的态度就是让我觉得,如果我太恋家无疑是自杀行为。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扯平了。”程少臣无视她的挖苦,一口气讲完。

  某人诡辩的功力已经出神入化了,沈安若无语问苍天。

  她干笑两声:“你看我以前没说错吧,我们当初能凑到一起去简直是奇迹,到底谁在祸害谁呢。”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了,随便丢掉多可惜。所以再嫁我一回吧,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总不会比以前更糟不是?”

  “我不要。程少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的不喜欢那一张纸,以及害怕那一种仪式。就像卖身契一样,盖上章,便完全失了自主权,之后的日子再由不得我掌控。而你,你就是由不得自己失了控制权,所以才这样执著。”

  程少臣叹气:“你就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所以才敢这么强硬。”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却想开,“算了,反正我也想通,至少当初你没嫁别人而是嫁了我;如今你虽然不肯嫁我,但并不排斥与我在一起,甚至在我不在的时间里都没被别人骗走。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我只不过没遇到更顺眼的而已,我才没等你呢。”沈安若正色道。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就是你最喜欢的男人。”程少臣笑了起来。

  “你非要那么自我陶醉,我也没办法。”沈安若撇嘴。

  他突然拦腰抱起了沈安若,将她放到自己腿上,松松地圈住了她。沈安若挣扎着退开,结果只是跪坐到他的腿上,这样就比他高了许多,程少臣需要仰头才看得到她的眼睛。

  此刻他直视着她:“你是喜欢与我在一起的,是吗?”

  沈安若低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坚决,等着她开口。他俩的视线纠结了很久,沈安若终于低低地说了一句:“是。”

  程少臣似乎松了口气,把她放得低一些,将她完全掌握在他的怀里,这样他平视便看得见她。很显然仰视这种姿势他不习惯。

  “我要的只是这样一句可以让我安心的话而已。只要你是在乎的,心里有我的存在,那么我就有勇气等,一直等到你不再恐惧婚姻,真心地要嫁给我。”

  “无论多久你都肯等?”

  “一辈子都可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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