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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上下左右都不满意,杂事乱事就挤着来,这小半年来,肖明川在村子里吃了不少苦头。有一次在河东村,一户村民拿祖坟拦路,肖明川搬政策,挪道理,讲感情,苦口婆心,那家的汉子就是不睬,听烦了,嚷出三个儿子,索性把肖明川和刘海涛的手机下了,然后把他俩锁进了一眼窑洞里,口口声声说,不拿两万块钱来,就把他俩当羊圈着。他俩是中午赶到的,路上没吃午饭,到了天色擦黑时,俩人都饿得饥肠咕噜。手机不在身上,求救无门。刘海涛实在受不住了,冲着肖明川鸡皮酸脸说了几句气话后,就摇晃着窑洞门,破口大骂,王八蛋,老子就是俘虏,你们也得给口饭吃吧?骂下来还真管用了,不多时,汉子的女人,惊慌慌端来一盆面片汤,汤里还卧着四个鸡蛋。肖明川拧着劲儿不吃,刘海涛不管那一套,嚷汉子的女人再送来醋和辣子,呼呼啦啦吃下大半盆。捱到夜里九点多钟,汉子来问肖明川,事儿想通没有,肖明川没搭理汉子,汉子又说啥时想通了,就嚷他一嗓子。肖明川背靠窑壁,心想耗吧,不就是遭点罪嘛,越遭罪自己就越有主动权,回头到乡上县里理论这件事时,自己就是躺着说话,也他妈的硬气。油灯给汉子端走了,窑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蚊虫不时撞到脸上来,填饱了肚子的刘海涛,扒着门缝,叉着腿,改词变调地唱着郑智化的《水手》。你说征地中受点罪没什么/擦干泪/不要问/钱多少/我说征地中受的罪难吃消/流干泪/也要问/钱太少……大概是过了十点钟,村支书打着手电筒冒出来,吼汉子打开窑洞门,还把汉子数落了一顿,塌着腰给肖明川说小话,赔不是。肖明川这顿罪受的不轻,就一直没给村支书好脸色。刘海涛瞪了村支书一眼,晃晃悠悠走出去。村支书难为情地说,弄酒吧,弄了酒,事就直通了,不盘盘了。唉,要说哩,他也是命不顺风,养了三儿两女,儿们都健壮,两闺女糠了,大的缺心眼,老小呆傻,年初他老娘也瞎了两只眼,他家的日子,熬不出油水哩。肖明川还是不吭声。村支书就从怀里摸出两瓶高粱白,拧掉盖子,嚷汉子取来四个大海碗,把两瓶酒咕嘟咕嘟折进四个大海碗里,抽抽鼻子说,肖协调,你俩弄吧,一人弄两碗,弄成了,你抬腿走,弄不成呢……说到这,村支书往凳子上一蹲,操着手,嘘口长气,不再吱声了。弄酒摆事,是这一带的乡俗,就是借酒量高低来比论输赢。肖明川咽口唾沫,端起一只碗,一口气直通通灌下去,跟着他在汉子不知为什么打愣的空当里,变戏法似又连下两碗,只给汉子剩下一碗。酒场上,下急酒是肖明川的特长,速战速决,但像今天这么个下法,过去也是不多见的。村支书看到这里,眼皮子往下一耷拉,长叹一声,埋下头没词了。汉子直勾勾盯着小桌上的三只空碗,哽咽道,咱孬哩,弄球不成哩。肖明川硬撑着掏出两百块钱,拍到小桌子上,什么话也没撂下,转身离开窑洞。头重脚轻的肖明川,把持着最后一股清醒劲,歪歪扭扭摸上车,正在听歌的刘海涛被他带上车的酒气熏得直咧嘴,等再往他脸上一看,见他眼神不会拐弯了,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时汉子跑过来,把两部手机还给刘海涛。肖明川咬紧牙关,迟缓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刘海涛马上离开。车子刚出村,肖明川就挺不下去了,哇哇大吐,刘海涛停下车,嘟哝道,再怎么,也犯不着这样玩命啊,我说肖处。肖明川哼哼唧唧一堆烂泥了。刘海涛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把肖明川拉到了县医院……

  四十分钟后,沙漠王掀着一溜尘土,开进了下家坎加热站。

  正在此段施工的队伍来自河南,负责人四十来岁,是个会算计更会找辙的人,说话办事一向躲亏,施工中该业主掏的钱他不垫分文;该业主解决的矛盾他的舌头从不拨拉,因土地问题耽误的工时,他都一小时一小时地记在本子上,秋后再找你算总账,是肖明川接触到的乙方施工单位里最难对付的一个人。

  今天吃完晌午饭,施工队准备平整那块种着洋芋的坡地时,发现一位白发苍苍,身穿布衣布裤的老太太盘坐在地头,望着一地油绿,一动不动,仿佛一个稻草人。负责人没敢上前询问,退了队伍,静观事态发展。再往下,老太太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一样,生根了,坐在那儿无声无息。负责人料到这里面肯定藏事,就呼叫了07。听负责人叙述了一下经过,肖明川就朝老太太走过去。

  肖明川认识这个老太太,老太太姓赵,昔日复勘这块坡地时,老太太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是蛮知情达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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