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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肖明川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姚千仪说,这是梓沁在水庙线上的野外生活津贴,一共一万一千三,明细在里面。

  这笔野外生活津贴,肖明川去年在车西项目部移交工作时就领到手了,一直没有机会交到姚千仪手上。他的野外生活津贴和郭梓沁一样,也是一万一千三。记得那天他在津贴发放单上签字时,女出纳自言自语道,郭处长的津贴怎么办呀?这么多钱谁能老替他保管呀?肖明川签好了字,把单子递给过去,女出纳的目光一落到单子上,脸色就不郁闷了,口气酥松地说,你给他代领呀?肖处长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然就愁死我了。

  姚千仪瞅着肖明川递来的信封,紧了紧眉梢,脸色迟疑,低垂的两只手,哪一只也没有抬起来。姚千仪的这个静态反应,让肖明川心里格登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把这笔钱送错了地方呢?眼前的姚千仪,现在与郭梓沁还有多少关系可以保持呢?她这会儿还是郭梓沁的妻子吗?一想到这些,肖明川不由得尴尬起来,进退两难。

  显然,肖明川脸上的尴尬,让姚千仪也感到了不自在,为了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她再次笑笑,目光从肖明川身上移开,胸脯起伏了一下说,肖处长,你们水庙线上有个叫岔……岔弯村的村子吧?

  肖明川一听这话,心里再次格登了一下!岔弯村,岔弯村,岔弯村,他哪能不记得水庙线上的那个岔弯村,昔日郭梓沁曾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动用乡亲们的热情给他上了一次眼药,把一出演给集团公司领导看的反向慰问大戏,搞得无比热闹,那个场面在他的记忆里是抹不掉的。

  姚千仪指了一下肖明川手里的信封说,肖处长,如果不麻烦你的话,想请你把这些钱,替郭梓沁捐给岔弯村的小学校吧。

  肖明川望着姚千仪,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而姚千仪却是面无表情,从她的这个样子上看,她今天似乎不想,或是根本就没兴趣跟肖明川进一步把话讲开,也就是说她不愿意跟肖明川提到郭梓沁写给她的那封信。

  郭梓沁在押期间,曾托律师转给姚千仪一封信。在那封信里,郭梓沁虽说对他和姚千仪的婚姻和感情问题有所反思,但是很多想法都没有展开深说,支支吾吾的就过去了,他在那封信里惟一动情倾吐的一件事,就是恳求姚千仪帮他完成一个心愿,给水庙输油管线上一个叫岔弯村的小学校捐些钱,因为那里孩子的学习环境太差了。不过他担心姚千仪的舌头不给方便,一句话堵死去路,就把借钱还愿的意思也流露给了姚千仪,至于说事后具体联络方式,到时可与肖明川联系。说来郭梓沁的这个捐款心愿,并非一直在他心里坚挺,捐款心愿曾一度在他心里破碎过。那会儿,他和肖明川随谢天来回到北京后,命运倾刻间大翻盘,下车后一迈步,人就成了阶下囚,这让他那晚在车西萌生的捐款资助岔弯村小学校的念头,一下子被这场意想不到的变故挑出了脑子。然而随着案情展开,随着他由沉默、交锋、周旋一直到认罪合作,把该吐的东西都吐出来以后,他的那个捐款资助岔弯村小学校的心愿又复活了,空荡荡的心得到了支撑。此刻虽说命运倒置,但他并没有低估自己的捐款动机,他反复扪心自问后,承认自己有罪是有罪,但那个资助心愿还是干净的。可是他也清醒地知道,去落实那个资助心愿所要走的路,自己这双戴着镣铐的脚怕是踩不到了。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下无法左右的现实,让郭梓沁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好笑,甚至是滑稽,他回想过去的郭梓沁,哪是个给人摆弄来调过去的人物啊,过去的郭梓沁活得如鱼得水,有光有亮,进退自如,而且时常能把很多自己不情愿做但为了这利益那关系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只须略施小计,充其量再拐几个小弯小角什么的也就摆平了,拿下了。而今身上风光脱落,自由不在,自己打心眼里愿意做成的一件善事,眼巴巴就是搭不上手,看来一个人社会能量的正负极,在法律面前是很容易对接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郭梓沁在酸甜苦辣中品尝到了自嘲的滋味,觉得没有能力去实现的那个资助愿望,在这个时候不仅仅是折磨人的,更是捉弄人的。如果放弃那个资助心愿呢?尽管这很容易做到,但他同时也提醒自己,此时放弃那个真实的资助心愿对他来讲,无疑是在另一层意义上制造出来的又一次自我背叛。去借别人的舞台唱自己的戏,万般无奈下,郭梓沁只好拿着那个缠绕在他心头的资助愿望,冲着姚千仪张开了嘴,尽管他心里没多大谱,说不好姚千仪会不会成全他,但他还是想尽力试一试,毕竟这是他在无能为力时,惟一可以看得见的一根求助稻草。

  那天姚千仪看了郭梓沁的信后,心里虽说有些松动,但松动的幅度不是很大。她曾在疑惑中,试着去说服自己,但到头来收效不大,她没办法让自己信任郭梓沁的那种感觉,毫无障碍地融入到他的那个恳求里,哪怕是临时信任他一回的感觉她也找不到,她把自己搞得六神无主,感觉与过去很多时候的糟糕感觉轻而易举就重叠了,直来直去的排异,让她完全没有能力判断郭梓沁的那个恳求到底是心里话,还是他的一次别有用心的特殊安排。圈套、伎俩、手腕、花招、把戏、麻痹、蒙骗、障眼法、声东击西,这些充满暗算气息的字眼,最终在姚千仪的脑袋里揽成了一堆浆糊,泡在浆糊里的郭梓沁面目全非。过后再回想这件事时,姚千仪甚至这样认为,郭梓沁在危机时刻要自己出钱帮他那样一个忙,大有作一场阳光秀的企图,其真实用意无非是借香供佛,忽悠法律和舆论,用伪善良迷惑人心,换取同情,从而在未来的量刑上获益。

  姚千仪往远处递了一眼说,肖处长,给你添麻烦了,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我还有点事要办。

  肖明川浑身不舒服,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怪罪姚千仪,未来的路怎么走,那是她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

  他迟钝地点了点头说,呃,再见。

  姚千仪留下一声拜拜,就转身走了,肖明川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一直把姚千仪目送到门口的停车位。

  肖明川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心里百感交集,两只手禁不住有些颤抖。他曾为水庙线上的石崖畔村募捐过,他明白募捐这样的善事,能让募捐人感受到手搭手,肩挨肩,心热心的含义,他相信郭梓沁……

  马路上,几股车流涌涌堵堵,肖明川觉得前方制约车速的红灯,亮起来犹如腾空巨兽充血的眼睛,瞪着路上一辆辆翘望它的大车小车。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管怎么走都拉不开距离,一群一群,一堆一堆,脚跟脚地挪动着。肖明川没有搭任何人的车,也没有叫出租车,他在人行道上独自走着,法院大门在他身后变得越来越模糊。

  环顾四周,肖明川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对北京的气息,还有感觉,已经有些陌生了,北京仿佛不是他生活和事业的目的地,而是正在变成他路途中一个歇息的驿站。他感到茫然,他试图在回忆北京的往事中找到……这时他接到了詹弥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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