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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瞧过洁儿了?"惠妃说,洁儿,就是惠妃的侄女纳兰洁,从去年就进宫教导三格格诗书。惠妃微笑拉着留瑕的手,似乎很亲热,但是眸子闪着晶亮的光。

  留瑕毕竟年轻,脸上微微一动,却还是笑着说:"唉,我给洁姑娘送点银耳来,这东西用冰糖化了吃,最润肺的。"

  "妹妹跟着皇上,也学了不少医理。"惠妃挑出了"皇上",看见留瑕眉棱一跳,她脸上笑得开花,心头对留瑕其实窝了一肚子火,"要有什么养颜美容的秘方,可别忘了告诉老姐姐。"

  "惠姐姐说哪儿的话?东西十二宫,说起惠妃娘娘,要有谁不挑大拇哥赞声美,我头一个不依。跟您站一道儿,我根本就是只没长毛的鸭子,上不得台盘的。"留瑕说,微低下头,漂亮地又行了个半礼,"姐姐要没别的吩咐,我要先告辞了,皇上叫起回来要伺候着笔墨呢!"

  惠妃却不让道,微仰着脸。留瑕心中一惊,知道必有一番数落不可,一吸气,倒把腰直了,紧窄的云肩背心挺起,似乎连松软的紫羔皮子都扎散起来。惠妃见她一副要叫板的势头,冷冷地说:"妹妹,你是皇上跟老太太跟前的大红人,水晶心肝儿,轮不着我蛇蛇蝎蝎。只是我还得提你一句,洁儿心里有人,就伺候了皇上也不经心,皇上在洁儿那里憋了气,往谁翻扯摔咧子13呢?还不是身边人倒霉?响鼓不用重槌,我也是为你打算哪!"

  留瑕淡淡一笑,满不在乎地摸着自己的手:"皇上喜欢谁那是他自己的事,翻牌子时候的好话不是我说、娘娘们打赏不是我拿,说句戏文上的话,就公子小姐花园月下相会,反正不是我去扮红娘。惠姐姐疑心什么,我清楚,没什么可说的,皇上不是天上牛郎星,我也不是喜鹊。来看洁姑娘不为巴结,只是都在江南住过,人不亲也有水土情分,尽点心意而已。惠姐姐不待见,不来就是,告辞了。"

  说完,气呼呼地一颔首就要离去,惠妃连忙又拉住,赔着笑说:"妹妹、妹妹……你别介呀!"

  "姐姐疑心我,我还留着做什么?"留瑕一跺脚,哼了一声,唬得惠妃做好做歹说了一车赔礼的话,才缓过脸色,嘟了嘴说:"姐姐你好糊涂,我和洁姑娘冤哪!平民百姓是男追女隔层山,但是皇上要谁,比掀帘子还容易。要洁姑娘有心跟您争宠,这会子早就是娘娘了,还用得着您今儿疑心我给皇上穿针引线?"

  惠妃仔细一思量,也觉得留瑕说得没错,虽说解开了自己与侄女之间的心结,但是听留瑕言下之意,康熙对洁很感兴趣,心头又更沉重了。一抬头看见只有二十一岁的留瑕,顿时觉得自惭形秽,她羡慕地看着留瑕没有皱纹的脸庞,感觉自己老得不成样子,心绪委顿,留瑕告辞,也不再挽留,默默地进了长春宫。

  留瑕回到乾清宫,康熙还没回来,只见粗使宫女正在抹地,从里擦到外,才能不留脚印,已经擦到了正殿门口。留瑕往里相了一眼,看见地上擦得光可鉴人,满意地点点头,踅到西偏殿脱了长背心,换了青莲色缎面翻珠羔领子的短坎肩,听见外头轻轻一递一声的击掌轻响,她才快步回到正殿。

  拂纸磨墨的事情早已有小宫女做好,留瑕站在东暖阁的门边,康熙一进门,小太监们帮着把大衣裳换掉,换上浅驼色的丝棉里府绸袍子,留瑕接过他带回来的折子,放到案头,跟今儿要议的折子分开放好。等康熙一出内寝,书案上笔墨齐全,他坐到书案边,容兰进上一碗热奶子,与留瑕一同福身就要退出。

  "留瑕,银耳送了吗?"康熙头也不抬,挑了支小楷,蘸蘸墨。

  "刚送去,瞧着长春宫人拿去小灶炖了。"留瑕低声说,康熙良久无言,留瑕又一福身往后退。

  "要你办这差使,委屈你了。"康熙突然发话,他的眼睛看着另一份奏折,毛笔不停在桌上折子的段落处写上"知道了",嘴上淡淡地说,"你与她年纪相当,又是朕的亲戚,话由你说出来,比旁的人更适当些。朕也知道她不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事不好说,总之你尽力去办,办成了,朕有赏,办不成,朕知道你出过力,就取你这片心,决不怪罪的。"

  留瑕轻轻地应了一声,往外退去,跨出朱红的门槛,她回眸看了康熙一眼,恰巧康熙也抬起头看她,两人目光一碰,留瑕眸子里有道莫名的怜悯闪过,瞬间敛入低垂的眼睫下,迅速离去。

  康熙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一场大雪从初冬下到深冬还不见停息,康熙整个冬天的心绪都很差,主要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脏器衰老,今年又冷得邪乎,太皇太后从十一月就卧病在床,康熙、太后及诸太妃、宫妃昼夜守护,都不见好转。康熙把政务全部转到慈宁宫偏殿,以便随时奉侍太皇太后。

  为使太医院全神贯注地处理太皇太后的痼疾,康熙下令暂停太医院对妃主皇子的例行问诊,集中精神照顾太皇太后,就连康熙自己的例行请脉也都暂停。整个宫中都在关注太皇太后的病情,谁也没有觉察,在西北角的长春宫里,十九岁的纳兰洁得的是女儿痨14。疏于调养、天气寒冷加上愁闷未解,她在一个温度乍降的雪夜里默默死去,像一朵开败的梅花,落进满地冰霜。

  隔天早上,乾清宫总管梁九功苦着脸来到慈宁东宫偏殿,一进门就打躬作揖:"留瑕格格,劳您驾,给皇上送碗茶吧?"

  留瑕是太皇太后的族人、康熙的随侍女官,自然随他移居慈宁宫,就在东宫偏殿暂住。殿里十分温暖,留瑕没有穿大衣裳,旁边散着一些刚改好、还没改的绣品,她手中捏着针,努力要从明黄荷包的里面抽出穿着金线的针。大约手上出了汗,针涩得穿不过去,就这么从荷包上那条龙的身子插出来。

  明黄荷包当然是皇帝御用的东西了,只是留瑕似乎做的不是很甘愿,嘴里还用蒙古话不知在嘟囔什么,听见梁九功这样说,她抬起头:"怎么了?"

  "皇上发脾气呢!以往都是去上书房请几位相爷来缓颊,这次连明珠大人的脸都扫了。"梁九功担忧中又带着畏惧,打躬作揖地说,"姑奶奶,求您去一忽儿吧!"

  留瑕只好放下东西,往康熙所在的东宫殿去。一到殿外,就看见几位大学士垂手站在廊下,霜打了的草似的,灰头土脸。

  她向他们欠身一福,挑帘进去东宫殿。东边的次间里一片寂静,一旁的墙上悬着幅已经裱好的澄心堂纸,上面用朱砂写着"飞柳庭柏珍","珍"字还缺一笔,这是九九消寒图,全句应是"飞柳庭柏珍重待春风"九字,每字九画,由皇帝每天写一笔,写完了这九个字,也就该是春回大地的时刻。

  康熙捧着头坐在炕上,低垂的脸看不见表情,留瑕站在帘边,她看见了炕上条桌放着一支掐丝芙蓉簪,就什么都明白了,是为了纳兰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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