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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你们家有这么好的媳妇,赶紧娶进门吧!别耽误着了,小利也三十二了吧,老大不小的了,赶紧的把婚事办了吧。这不媳妇也给你领回来了,多好啊,你现在可是称心如意了吧。你快上心给你儿子办婚礼吧,我们都等着吃喜糖呢。"胖婶的话让我的心猛地抽紧了,我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

  "你们以为我不着急啊,谁能比我这个当娘的心急?眼看着我这个年纪的,人家都抱上孙子了,我这两个儿子还耍着光棍呢,有时候急得我啊,晚上都睡不好觉,"小利妈妈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我的脸腾地红了,"可是,他们连个房子都没有,怎么结婚啊?说起来,都是念了大学跳出农门的人了,难道还要回咱这穷山沟结婚?"

  小利妈妈顿了一下,接着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老早就跟这俩儿子说,你们最好找个城市里有房子的姑娘,这样一辈子有了房子,就踏实了。过起日子也不至于太辛苦。现在城市里都是独生子女,家家户户就这么一个闺女,房子不留给闺女留给谁?"小利妈妈又望了我一眼,"我这人思想开放,也想的开,就是给人做倒插门女婿也没什么丢人的。再说了,作为女婿,应该孝敬人家父母的,至于我和小利他爸爸,他们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就拉倒,我不嫌弃。"

  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但是,"倒插门女婿"这个词,还是轻轻的触痛了我。

  小利妈妈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果我这俩儿子过的好,就是媳妇活不养我,死不葬我,我也心甘情愿。我从始至终都这么和小利小军说,小军还能听进我的话,就是这个小利,榆木脑袋瓜,跟他那死爸一样,一根筋,怎么也说不动。"

  小利妈妈从旁边的柜子上端起暖壶倒了杯水,哧溜着喝了一口,又接着说:"小军找了个天津女孩,南开大学毕业的,家里就这么一个闺女,人家父母都是老师,知书达理的。她们一家子都特别喜欢我家小军,非得折腾着给他买房子,让他们快结婚,这不,今年过年,就死活不让小军回来了,非得留他在天津和她们一家子过节不可。我看啊,人家这父母是真正的明白人,知道像房子这样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知道自己闺女过的好,就是自己过得好。"

  小利妈妈停下来,低下头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屋里沉默着,只有她吸吸溜溜喝水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胖婶问我:"敏敏,你们家也是独生女吧?"

  "她们这个年纪的,可不都是独生女。"还不容我张口,小利妈妈就抢先帮我回答了。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呐?父母都是做什么的?"看来,今天胖婶要盘问我祖宗十八代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干脆把能交代的情况都告诉你们吧。

  "我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八十多岁的奶奶,爸爸是政府公务员,妈妈在海军总医院当护士。"

  "家里有房子吗?咳,你看我问的,当然有房子啦,你爸爸是公务员,吃国家饭的,还能没房子!敏敏,你家有几套房子啊?"我好像一直都害怕一个问题,说不清是什么,如今胖婶问出来了,我才清楚地知道,原来我心里一直最怕的是提到房子。

  我偷眼望了小利妈妈一眼,发现她也正望着我:"两,两,两套。"我为啥声音发颤呐,我为啥用蚊子嗡嗡的声音来回答这个并非难堪的问题,我家有几套房子是光明正大的事情,那是我爸妈辛苦一辈子挣来的,我干吗像做了贼一样胆怯?!

  "哼!有多少套房子都不关我们董小利的事,我们小利说了,不管多苦多累,不管奋斗多少年,非得自己买房子不成!我儿子还说啦,他可不愿意让人背后戳脊梁骨,也不愿意看着别人脸色过一辈子。哪怕买个最小的房子,他都要自己攒钱买,以后我和他爸爸住起来,也用不着看别人脸色,用不着受没用的闲气。"小利妈妈越说底气越足,一下子拔高八度的音调,"自己买房子,自己当家作主,我儿子就是有这骨气。赶明我儿子在北京安了家,我和他爸爸也去享两天清福!"

  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为什么咯噔了一下子,不舒服极了。小利妈妈嘴角上扬着,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表情,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大脑一片空白,我拼命想理清自己慌乱的心绪。

  我相信她是有足够的理由骄傲和自豪的。她养了三个孩子,大女儿董小霞毕业于河北承德医学院,现在在平泉县城开了一家小诊所,大儿子董小利在北京理工大学本硕连读,而且,读书期间蝉联学校一等奖学金,现在就职待遇比较好的知名外企。小儿子董小军毕业于天津大学,也在一家非常不错的单位工作。不说她一个农村妇女,就是城市里,谁家养出了这么三个有出息的孩子都是值得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可是,在这个满脸自豪的老太太脸上,我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如果她能经常笑一笑,我觉得也许她会更幸福。

  "不用你担心,就小敏这样的闺女,以后对你差不了。是吧,小敏?"胖婶把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呵呵,肯定的,当然。"我一脸真诚地望着小利妈,我多希望能看到一张微笑的脸啊,为啥你总是对我冷冰冰的呢?是怕我将来不管你吗?是怕我不尊重、不孝敬你吗,还是怕我会抢走你的儿子?阿姨,接受我,不要提防、拒绝、排斥我,我真的能做成一个好媳妇。我望着小利妈妈,期盼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那张脸在自己面前绽开花一般的微笑。

  "我有儿有女,还用指望外人,哼!我辛苦了半辈子把他们几个拉扯大,就是为了老来享福的。现在他们都出息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啊,是这几个孩子给我尽义务的时候了。前几年,他爸就非得折腾着出去找点活去挣点钱,我死活拦下不让去,"小利妈妈扬着头,一幅不与凡人讲话的样子,"他们都能挣钱了,难道还要我们俩去干活。我们现在就是伸手要钱的时候了,就是等着他们伺候的时候了。要不,我养他们干吗?你们说是吧!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养他们就是为了老了有依靠,有福享!"

  我不是不孝顺的人,但是,听到这话,我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我承认养儿防老是天经地义的,且不论是养儿还是养女,在当下这个社会里,肯定是都能防老的。

  但是,我们经常说母爱父爱是无私的,倘若我们的父母在生下我们的那一刻,都是抱着将来养老的目标,岂不亵渎了所谓的世上最伟大的最神圣的爱之说,还有什么无私的爱可言呢。当然,我不能苛求别人有像我一样的想法。人家养儿就是防老没有错。我作为人家儿媳妇,将来该怎么尽义务就怎么做就是了。至于她所谓有闺女,用不着外人,我只当她是试探我,故意这样说给我听的。

  "阿姨,就是有小霞姐姐,我将来该怎么做也不会差的。您放心吧,我肯定比小霞姐做的只好不差。"我就不信还有暖不过来的人心。

  "哼!上下嘴皮一碰,什么话都能轻轻松松说出来,将来做不做的到可就不知道了?人呐,走一步看一步,日子长了才知道盐是咸的,糖是甜的呢!什么事儿也不好说啊!"

  此刻我是多说无益,且待日后行胜于言吧。

  吃完年夜饭,我的手机就响个不停了,我回到西屋,忙着回复亲朋好友,也忙着给大家挨个拜年。直到手机发烫,才意识到自己足足打了2个小时电话了。

  "就为了她,你至于吗?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就敢跟我这么折腾?我算是白养了你一场!"东边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小利妈的怒吼声,咦?怎么回事?好像是在说我啊,我赶紧竖起耳朵,使劲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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