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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年前我就要去美国了,陪我先生去考察,将来是否回来,还不确定。所以这一面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面,真不甘心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法庭上的一幕对我打击太大。

  听何谦说,你应该很快就能出来,希望如此,愿上帝保佑你。我现在信仰基督,有信仰是好的,信仰使人懂得宽容和爱。

  何谦一直和我有联络,先前是我不叫他告诉你我的情况的,你也不要怪他,以后你可以慢慢问他。

  不论怎样,你是我的第一个爱人,也是我至今不能忘怀的朋友。我知道你一直过得很好,替你高兴,并且不忍来打搅你。现在我要走了,突然控制不住想和你做最后的倾诉,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为你祈祷,希望你遇难呈祥,重新振作起来。我爱你,上帝也会爱你,相信上帝是仁慈的,命运也是仁慈的。

  米。即日。

  信在大家的手里传看着。王向东仰在铺板上,切身体会着一个叫做“心潮起伏”的成语,久久不能平静。除了“上帝”两个字叫他觉得可笑外,彩儿的每个字都像一根纤细的小指头,撩拨得他心弦荡漾。他没料到这些年里何谦居然一直跟彩儿有联系,这使他懊恼甚至嫉妒。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彩儿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既然就要出国了,应该是很不错的吧。她真的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那么这最后一面对他就无比重要。

  王向东猛地坐起来,问旁边的一个二次犯:“开庭以后几天能下判决?”

  “一般一周,十天半拉月也是它。判决下得晚往往是好事儿,说明你家里在活动着,争取给你个好结果啊——当庭判的最惨。”“妈的,明天就下判儿吧,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几个人笑起来,说赶着去杀头的都没这么急。

  王向东懒得搭理他们,一耷拉脑袋,盘腿坐在铺上,紧皱着眉头让乱乱的心努力平静些。

  接下来的日子就显得很难熬,几乎每天都在想米彩儿的事,那封只有一页的信纸已经翻看得飞皱了边角。王向东发现自己这样粗糙的一个人,内心里居然还是有着无限温柔的,只是这温柔一直潜藏着,像蒙了一个大盖子,等着被谁的手揭开一条缝隙。当这条缝隙突然开启时,他才感觉到外面的阳光和空气是如此珍贵,原本满不在乎的心理几乎崩溃。如果现在能重新开一次庭,并且只要他态度够好就可以减轻处罚快快放他回家的话,他相信自己不会再在乎瞎四的装束和脸色,他会好好地跟她道歉,左右先出去再说,因为有个人在等他,在等着和他说最后的知心话。他一直在等这个时刻,当它来的时候,他却没有接受的自由。

  外面的消息一点儿也传不进来,只能这样孤独地等待、孤独地渴望。

  开庭后的第八天,像等待了一个世纪般的结局终于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外面门响,同时大喊“王向东”,号房里的所有人都兴奋了一下,纷纷说:“下判啦。”

  王向东更是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突蹦起来,高亢地答了声“到”,冲了出去。

  四年徒刑,外带两万多元的民事赔偿,王向东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接了判决,往监舍走的路上,王向东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米彩儿不是说命运是仁慈的吗?唉,女人的话总是靠不住。可那些哥们儿怎么也掉了链子呢?

  现在相信李爱国的话了——法院确实不是他们家开的。

  米彩儿是见不成了,恐怕将成永绝。家底儿也都赔给了瞎四儿,服装店还靠什么维持?前功尽弃,前功尽弃!将来出来了,连单位也不能再回,肯定开除啦,到时候自己真的还不如当年的何谦哪!

  又想到家里,爹妈怎么接受这个结果?尤其老爷子那么好脸儿好面儿的人,还不叫他给气疯了?不孝啊!四年,四年后他三十有二,老爷子也快七十了,儿子也该上学了——儿子叫他的心厉害地疼了一下,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平时跟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要是能放他出去,他宁愿不干买卖了,专心在家里陪儿子玩上四年。而且——陈永红会等他吗?他有理由要她等吗?虽然对陈永红他不会有刻骨的留恋,但毕竟她还是孩子的妈啊。

  家破人亡。王向东轻声说了句:“家破人亡啊。”

  就这样结束了?一切就像一场梦。米彩儿,红轧,跳蚤市场,滨江道,掉包,火灾,甚至自己的生命,都仿佛虚空起来。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他不知道三十多岁还叫不叫年轻,三十多岁还会有十几、二十几时的激情吗?即使现在,仰在逼仄的监舍里,他已经感觉着迟暮的气息,绝望、疲惫,不想动弹懒得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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