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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了名,排了座位,发了新书,就回家了。路上,唐琳说道:"要不是李蔓琪把我推到前面去,老师也许注意不到秦晋,其实谁高一点,矮一点根本就看不出来。"林无渔白她一眼,说道:"我就见不得你们这样,一个秦晋,不就是分数高点吗?白不呲咧,瘦不拉叽的,怎么就成了唐僧肉了?人人都想跟他同桌!你看那个李蔓琪,她要是嘴再大点,准能一口把我吃了。还有你--"林无渔一根手指点着唐琳,说道:"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快说,你是不是也特别恨我跟秦晋同桌。"

  开学只几天,同学之间就混熟了,相互之间你家、他家乱串起来。林无渔对这类事是相当漠然的,她不去别的同学家,更不邀请同学到自己家,常来常往的只有唐琳一个人。

  星期六下午,学校里放假半天,唐琳气喘吁吁地来到林无渔家。林无渔穿着水绿色宽脚长裤,头发刚洗完,还没干透,衣服后面披了一块白毛巾,洇湿了一大片。唐琳一进门,低声问道:"阿姨呢?"林无渔说道:"去买菜了。"唐琳这才大声说道:"你们家没有电话太不方便了。"林无渔说道:"当面说,不是更好。"唐琳说道:"刚才秦晋给我打电话,要你家电话号码,我说:'她家没有电话,有什么事,我给你转达好了,反正我们住一个大院里。'他不说什么事,一定问你的地址。"林无渔说道:"你告诉他了?"唐琳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到你家里来,没办法,他一定要来,我也拦不住,就先跑过来跟你说一声。"林无渔说道:"就这点事,也值当你火烧屁股似的跑来?"

  林无渔的母亲回来了,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把半张报纸搭在前额上挡太阳。唐琳起身招呼道:"阿姨回来了!"她母亲边把菜篮子里青枝绿叶一样一样往外拣,边对唐琳说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学校里说不完,大热的天,又巴巴地跑到家里来说?"唐琳笑道:"也没什么事。"唐琳一向怕和她母亲打交道,站起身要走。林无渔拉着唐琳坐下,她自己有时冷淡唐琳,不觉得,可是她母亲冷淡唐琳,她心里却十分不愿意,说道:"唐琳,你不是顶喜欢看琼瑶小说吗?我这里有一本《烟雨蒙蒙》,看完再走。"唐琳拿起书翻了一翻,说道:"我还是拿回去看的好。"林无渔不便勉强,只得让她走了。

  林无渔从窗户往外望去,四周这几幢水泥板楼,也有十几年了,显出老旧相来。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柳树婆婆娑娑地垂下枝枝蔓蔓,几个小男孩蹲在斑驳的阴凉里弹玻璃球。向阳的地方,不知谁家晾的被单,有格子图案的,也有动物、花鸟的。一会儿唐琳走了出来,低着头,绕过花花绿绿的被单,进了对面楼,到家了。

  玩玻璃球的小男孩,争执起来,推推搡搡的,一会儿又好了。她嘴角不禁浮上笑意来,她想起来,她和唐琳也是这么大就在一起玩的。

  好像也是这样的下午,她七八岁吧,刚刚上学。那一天,一个人在家玩。那时她常常一个人玩,院子里的孩子大都被家长警告过不许和林家的孩子一起玩。柜子顶上的一只花瓶让她着迷,长颈大肚绿釉缠金枝,平常是不用的,她母亲只在过年的时候拿出来插上几支塑料花,应应景。她把小木凳垫在脚底下,晃晃悠悠地伸长胳膊去拿,一失手,花瓶掉在地上,碎片崩了一地。她母亲回来,劈头盖脸打了她一顿,她哇哇大哭。她母亲也给气得大哭,边打边说道:"我怎么这么命苦,我这一辈子都被你害了。"她趁她母亲一时不备,跑出门。她母亲余怒未消,喊道:"你滚出去,就别回来。"她边跑边哭道:"我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她能去哪儿呢?站在楼根底下哭。天黑了,唐琳和她妈妈回来了,唐琳妈妈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呢?"她不答话,只一声递一声地抽搭,唐琳妈妈把她带回家,又问她:"到了阿姨家,你就别怕了,谁欺负你了?告诉阿姨,阿姨给你做主。"唐琳妈妈是个温和的女人,每次看见她和她母亲,总是微微笑一下,从不像别人那样,一抬头,一翻眼睛,就过去了。

  她告诉唐琳妈妈是因为她打碎了妈妈的花瓶,妈妈打她的。唐琳妈妈说道:"为着一只花瓶也值得把孩子打成这样?"她对唐琳妈妈说道:"我恨我妈妈,我妈妈不喜欢我,我妈妈也恨我。"唐琳妈妈把她搂在怀里,也抹起了眼泪,说道:"你妈妈只是一时心气不顺,才这么下狠手打你的,你可不许恨你妈妈,她也够难的,天底下没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她在唐琳家吃过晚饭,唐琳要求她哥哥把收藏的小人书全部拿出来给林无渔看。后来,唐琳妈妈说道:"天太晚了,咱们把无渔送回家。"唐琳跟她玩好了,不叫她走,她也不愿意回家。唐琳妈妈好话说了一堆,才说通了,把她送回家。她母亲碍着唐琳妈妈的面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当真没再打她。从那以后,唐琳时常来找她,两个人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大院里的孩子也渐渐同她玩了,可是她从来都只和唐琳最要好。

  她一点点长大,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一些她和她母亲的事。大致情形是,她母亲和一个有妇之夫生下她,那男人可能相当有地位,因为她们现在住的房子,就是那个男人从院子里一户人家手里花了二百元钱买的。那男人专门有一辆黑色的伏尔加小轿车,每次来,都给她母亲送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后来,她母亲大了肚子,男人却很少来了,人们才开始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后来,那男人就无声无息地蒸发了。她母亲靠给人做缝纫活为生。有人传说,她母亲先前在那男人手里弄了不少钱,要不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又没有亲友接济,专靠打零工是很难维生的;也有人说,她母亲一边做缝纫活,捎带脚也同那些男主顾手脚不干净,不尴不尬赚些钱。

  从小,她母亲跟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这一辈子都被你害了"。直到有一天,她在屋里洗头发,她母亲从外面回来,心气不顺,踢盆踢碗。她从头发缝里看她母亲,突然觉着奇怪,像她母亲这样的人,这样不清不楚的背景,她自己也算出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她母亲竟然领着她一路活下来,从未发生过电视剧里游街示众一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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