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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整个过程,李明启都显得非常殷勤,好像小姑娘是一个需要他拍马屁巴结的对象。

  一进屋,小姑娘抢在李明启前面,飞快地溜进了洗手间,并从里面把门给反锁上了。李明启觉得奇怪,便在外面捶门,让她赶紧把门打开。她躲在里面吱吱地笑,说人有三急,明启哥哥你就先忍一忍吧。李明启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仍然嚷着要她开门,说自己也被逼急了,也要急着上大号,要不然会拉在裤子上。再说了,咱俩谁跟谁?你的什么玩意儿我没见过?快开门快开门。小姑娘不为所动,不再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对话。李明启换了一种方式,说小兔子乖乖把门打开,小弟弟要进来,真的要进来。

  但李明启马上自己安静了下来,因为他的手机响了——冯老师给他来了电话。

  李明启觉得冯老师这段时间有点疑神疑鬼,过去她几天难得给他打一次电话,现在却一天动不动就是几个电话,还一张口就问他在哪儿。当然,冯老师找他每次都有事儿,不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类似于存折放在什么地方了呀,物业管理费是她去交还是他去交呀,请他去帮她交下手机费呀,以及是不是该请小孩的音乐老师舞蹈老师吃饭了呀之类。

  李明启这段时间极其规矩老实,知道冯老师不可能在自己身上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便也就装傻,由着她的性子暗地里查自己。李明启希望她得出自己规矩老实的结论,他是这样想的:她一旦开始彻底地信任他,他今后的自由度反而会更大。

  李明启想了想,还是退回到走廊上接了冯老师的电话。他怕小姑娘从卫生间出来以后乱吱声,冯老师听到了不太好。

  冯老师问:“你在哪儿呀?”

  李明启说:“在报社。”

  冯老师又说:“你在报社?”

  李明启刚才说自己在报社不知道是没有多想,还是因为跟小姑娘在一起,心里多少有点发虚,随口就溜了出来。但话一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只好说:“是呀,正在上厕所哩。怎么,你往我办公室打过电话呀?有什么事吗?”

  冯老师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话,李明启喂喂了好几声,冯老师这才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还是上完了厕所,到办公室以后再给我打过来吧。”不等李明启说话,冯老师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

  李明启对自己这次的应急反应很不满意。干吗要说自己在报社?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找麻烦吗?报社在城东,自己这会儿在城南,就是飞也飞不回去呀。直接说在省委接待处不就行了吗?难道她会连课都不上,亲自跑到这里来查岗、看你有没有撒谎?那不是太神经了吗?

  说自己在报社却是不折不扣地撒谎,冯老师要他回办公室以后给她打电话,很明显是要他用座机打过去,以证明他刚才对自己定位的表述是真的。女人有时候头脑很简单,你只要跟她讲几句真话,她就信了你。你要存心向她撒谎,你得先准备一大堆真话,再把你要说的假话夹在里面,才有可能蒙混过关。相反,当她向你索求某种单一的信息时,你说假话便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你的语速你的声调都有可能出卖你自己并让她起疑心,而只要她在起疑心,她马上就会想入非非,不把你纠缠个没完没了决不善罢甘休。

  按照李明启对自己老婆脾气性情的了解,如果他不能及时给冯老师用办公室的座机打电话,冯老师会很快失掉耐心,也一定会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其实,她要识破李明启刚才的谎言太容易了,只要多往办公室打几个电话就成,你总不能一年四季老待在卫生间吧?你总得回办公室吧?

  李明启不由得伸出巴掌在自己脸上刮了一下。笨。真是笨。不过,他很快又笑着摇了摇头,刚才在报社不一定永远在报社,时间是新闻记者的生命,只要有报料的电话或者领导的电话进来,你就得背起脚板往外跑。再说了,男人在外面混世界,要是被自己老婆的电话牵着鼻子走,那还混得下去?

  看来由着女人的性子也不行。女人都是得陇望蜀的,你要是把她宠坏了,还不等于自己给自己找难受?

  从李明启即将官升一级成为一件可以预期的事开始,他跟冯老师的关系也就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李明启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多少有了点提升。夫妻关系是什么?说穿了就是一男一女搭伙过日子。也像两个人组建的有限责任公司,谁的实力和势力大,谁就是董事长。公司要可持续发展,稳定是最重要的。而在一个老公占相对优势的家庭里,稳定的基础是女方不要吵事。怎样才能让女方不吵事呢?要么,你就要把相对的优势变成绝对的强权,我说一就是一,我说二你不要说三。要么,你就得每时每刻给她安全感,让她觉得跟你在一起不知道有多么幸福甜蜜。总而言之,攘外必先安内,你只有把家里的先安抚好了,你才有时间和机会去领略外面世界的丰富多彩。

  李明启打定主意,回去以后好好熊冯老师一顿:你关心我我很感激,但关心一旦过度就不是关心而是追踪和不信任,会搞得我很厌烦。距离产生美,没有距离会产生审美疲劳。你得给我相对独立的时间和空间。特别是像我这种级别的干部,外面有多少事需要我集中精力应付呀?你是学哲学的,这点事还想不明白?

  李明启一想到回家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给冯老师做思想政治工作,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要知道,在这之前,这可是冯老师的专利。

  没想到冯老师的第二个电话马上追了过来,说:“你还没拉完呀?”

  李明启不想在电话里跟冯老师说刚才想到的那番话,思想政治工作要当面做,觉得只有那样自己才能享受那个过程。要是贸然把那些话说出来,冯老师再跟他理论一番,那不是更烦人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小姑娘的事给处理了。

  这次李明启学乖了,跟冯老师说刚才接到了何其乐的电话,他得赶紧去一趟省委。

  冯老师说:“那你离开报社了吗?”

  李明启说:“没有。何其乐刚给我打的手机,我才从厕所里出来,正准备下楼哩。嗯,你不是说有事吗?说吧,什么事?”

  冯老师说:“你确定你这会儿是在报社?”

  李明启不耐烦了,说:“怎么啦?我不在报社在哪儿?我不在报社我说在报社干吗?我有病呀?”

  冯老师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大概过了六七秒钟,先把电话挂了。

  李明启愣了一下,也没多想,也把电话挂了。

  李明启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从卫生间出来了,她没有坐在床上,而是选择临窗的小圆椅上坐着,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李明启面对着小姑娘,盯着她看,好像要搞清楚这些天她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似的,他把身体朝后面一仰,用后背把门撞上了,右手反过去摸索到了门框上的小栓子,又摸摸索索着把门插上了。

  然后,李明启一步一步地走到小姑娘跟前,直到感到她的头几乎要触到他的腰的时候才停下来,他略为弯下腰,伸出右手,顺着她的耳根插进去,手掌朝上一翻,捧住了她左边脑袋上的一大绺头发,他把手臂慢慢扬起来,让手掌中的头发像泉水似的滑落下来,之后,又再次垂下手臂,再次翻手,把刚才滑落的头发捧着,又让它们滑下来。这样来回做了好几次,好像这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

  李明启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并不说话,小姑娘也不说话,她把头微微抬起来望着他,嘴角上泛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她的两只手掌心朝外地半举着,扶着他的胸部,以便让自己的头和他的身体保持适当的距离,两个人都像哑巴了似的,互相对视着,好像在比赛谁更有忍耐力。

  这一次,李明启捧着小姑娘的一小撮头发之后,便没有轻易地让它们从自己手掌中慢慢滑落,他把右手手指轻轻地穿插进去,慢慢地抓住了它们的发根,再慢慢地使劲儿,让她的脸更大幅度地仰了起来,他的左手早已及时地压伏在了她的右肩上,以便让她不能随便乱动,接着一笑,说:“你让我找得好苦呀,我们的配合那么默契那么好,你干吗要不辞而别呢?”

  小姑娘的脸就在李明启眼皮底下不到一尺距离的地方,她的发根虽然有点发胀发痛,脸上的笑容却依然灿烂,她眼睛朝上一翻,看定了李明启的眼睛,说:“我跟你说过,离开你,是怕我控制不了自己,如果我真的爱上了你,你不是会感到很麻烦吗?”

  “你这么想吗?”

  “我不该这么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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