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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林归宛的话让江雁落一时语塞,幽幽地望着她。窗外阴暗灰色的天空飘起霏霏细雨,木板装修的露台上没有坐人,摆着几盆大棵的绿色植物,叶子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浓稠的绿色仿佛要从叶子上滴落下来,在凄风苦雨中瑟瑟地、瑟瑟地抖着。林归宛面上流露出的痛苦表情令江雁落的心里荡起一波波忧伤,又夹杂了一丝羡慕。忧伤的是林归宛刚刚失去与雷翰的孩子,羡慕的是林归宛可以拥有雷翰的孩子。

  “怎么会呢?很多人流过产后不是又都有了孩子。”江雁落继续劝慰说。

  “哼。”林归宛轻笑了一声,叹息道,“流产?如果是流产还好些。”

  林归宛的回答令江雁落莫名其妙,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才好。又忧心雷翰在刚刚遭遇事业部突然分裂的变化后,如何面对失去孩子的沉重打击,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雷总,他……”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法问下去。

  “他已经知道了。”林归宛接口答道。眼前浮现出雷翰听到消息后,紧锁的眉头。雷翰的心也和自己一样痛吧!林归宛想,但又不确定。结婚快六年了,林归宛觉得她越来越不了解雷翰。结婚前,林归宛已经知道雷翰和她是不同类型的两种人。林归宛是感性的,雷翰是理性的;林归宛遇到问题需要宣泄,雷翰则会选择沉默;林归宛最看重情感,雷翰更注重事实。林归宛曾经认为,有了爱情,其他都不重要,因为爱会让人改变!而且林归宛自己的确改变了很多,那么雷翰呢?他也改变了吗?林归宛并不肯定。不但不肯定,林归宛有时甚至会怀疑,怀疑雷翰是否真的爱她,或者是曾经爱过她。这样的疑虑慢慢地演变成恐慌,伴随长时间的不孕令林归宛坐立不安。以至于发展到近一年,林归宛会为一点儿小事就忍不住和雷翰大发脾气。事后,又一次次自责,请求雷翰的原谅。可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同样的争论会再次上演。周而复始,无论是林归宛,还是雷翰,都身心疲惫。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翰。他的事从来都只是放在心里,留给自己。而我不得不时常猜想他怎么想,为什么这么或那样做。他说喜欢时,是真的喜欢,还是仅仅出于礼貌……”林归宛轻声说,像是告诉江雁落,又像是喃喃自语。“我们结婚差不多六年了,开始我以为是彼此还不够熟悉,时间久了,我们会变得像所有老夫老妻一样彼此之间有了默契。可现在,我却越来越觉得我和他之间隔着堵墙,一堵心墙,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翻越不过去!雁落,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在见过你几次后就总喜欢约你出来吧?”林归宛突然转过脸,看着江雁落。她的问题让江雁落感到有些慌张,怔怔地望着林归宛没有回答。

  “哼。”林归宛突然笑了一下,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和翰很像。一样的沉稳,一样的理智,一样的果决,甚至一样地让我看不真切。不像我,把所有的心情都写在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觉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翰。”

  林归宛的话令江雁落感觉手足无措,仿佛自己内心的秘密已经被林归宛窥见到了,手心紧张得渗出汗来,忙着解释道:“我和雷总只是工作中的上下级关系,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工作。”

  “我知道,”归宛看着江雁落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对于翰的为人,我还是有信心的。他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而雁落你,我相信也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林归宛望着江雁落的目光非常真诚,并没有试探的迹象,但江雁落的心里除了七上八下,还感到惭愧。

  “我和翰太不同。他考虑的永远是事实,我看重的仅仅是感受。大多数情况下,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只是一份关怀、理解和安慰。我知道,我和翰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我也努力尝试着想要改变自己。可是,为了成全爱情而放弃自我,这真的好难,好难……”林归宛说到这里,再次把头掉转向窗外。

  以前,林归宛从未这样直接坦白地向江雁落吐露过她和雷翰之间的矛盾。所以,林归宛今天反常的举动和言语才更让江雁落担忧。从林归宛的言语间,江雁落捕捉到了一些迹象,直觉告诉她:雷翰与林归宛的家庭出现了问题。看着面色忧郁的林归宛,江雁落非但没有因为嗅到机会而感到欣喜,反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偷偷窥探别人家财物的可耻的贼。尽管从未真的做过什么破坏林归宛与雷翰婚姻的事,但对雷翰的遐想仍令江雁落在面对林归宛的时候,感到心虚。

  侍者端上来的色拉两个人一口都没动,仍静静地摆在桌上,红红、绿绿、白白的颜色很是诱人,但无论是江雁落还是林归宛,两个人一点吃的欲望都没有。外面的小雨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稀稀拉拉地下个不停,潮湿的空气像是稍一用力就能拧出水来,憋闷得要把人活活地淹死在里面。江雁落和林归宛各怀心事,都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过了许久,林归宛忽然轻声叹一口气,用江雁落勉强能听到的声音道:“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这世界上,我们明明如此渺小,不要说生离死别这些人生大事,就连生孩子这个最稀疏平常的事都无法自己做主,凭什么还敢信誓旦旦地承诺: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不离,海枯石烂不变?”停了一会儿,林归宛又慢慢地吐出一句:“又或许幸福的婚姻原本就不是嫁给最好的,而仅仅是找到最适合的……”!

  和林归宛分手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站在门外,江雁落打开了门廊上的灯。掏出钥匙开门,忽然发现门旁边墙上挂的铁艺牌子歪了,她抬手把写着“雁之巢”的牌子扶正后,才开了门。这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是江雁落两年前买下来的。面积不大,只有六十多平米。被江雁落装修成欧洲田园风格。厅做了会客室,一室做了书房,附送的阁楼被江雁落改装成卧室。还在原本没有窗户的斜顶上开了一扇玻璃窗。

  江雁落进了客厅,把包放在沙发上,打开空调后,走进浴室去冲澡。洗好澡,江雁落一边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爬上阁楼。阁楼里的陈设很简单,铺了木质地板。一头搭了个地台,床垫被直接放在地台上。另一头,安放了个小梳妆台。除此之外,就是摆在地上的一套小音响和几个布艺收纳箱。江雁落在小梳妆台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插好电源,正准备吹干头发,“铃……”床边地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江雁落放下手中的吹风机走过去,拿起听筒:刚说了句:“喂……”

  郭仟仟的声音从另一头传了出来:“雁落,你猜我今晚在地铁里遇到谁了?”

  “你遇到谁了?”江雁落没有心情猜,直接问郭仟仟。

  “郑珏,就是咱们高中班里那个已经结过两次婚,离过两次婚的郑珏。你猜她又和谁结婚了?”郭仟仟今天一反常态地八卦。

  “和谁结婚了?”江雁落还是没有猜,继续问。

  “就是比我们晚一届毕业的马涛呀!”仟仟揭开了谜底。

  “喔。”江雁落应了一声,却没想起马涛是哪一个。

  “唉。这个世界可真小。”仟仟感叹道。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听起来没精打采的,“雁落你说,我们做女人是不是很失败?人家都第三次结婚了,我们还一次没嫁过呢!”

  江雁落知道仟仟一定又想起了伤心事,于是安慰道:“仟仟,我觉得你应该反过来想。”

  “什么?”仟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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