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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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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自己便东一句西一句地把自己见到的这件事“听”得近于完整了。 那天,杰子在路过自己家房后时(自己猜想是去找燕,燕家就住在自己家房后那趟房的东把头),看到燕和她妈妈正同一些人坐在井旁的木堆上纳凉聊天便走过去同燕打招呼,燕却沉下脸来没有理睬杰子,燕的母亲在一旁也表现出了同样的冷漠,杰子一声没吭地扭头向东边的场院走去。 村里的民兵正在场院中打靶。杰子向一个趴在地上正在练习射击的民兵借枪,那个民兵转头见是杰子便把半自动步枪递给了杰子,然后转回头去徒手继续作射击练习。杰子趁机转身向回走去,边走边从口袋中掏出早已不知从谁那儿要来的子弹装入枪中。事后虽然许多人都对那个民兵大加责难,却又不能不说像杰子那样在城里读书的大学生(且又口碑人缘极好)在村中当然是受敬重的,谁又会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自己还记得杰子的父亲是供销合作社的售货员,可以想见杰子的家境在那小村中来说也是极好的。更令自己难忘的是,每当自己手里攥着几分零钱去买东西时(大多是买糖果),杰子的父亲就会笑着把自己那总是脏兮兮且皴了的小手戏称为“老鸹爪”。 当杰子再一次走到燕面前时,燕的脸仍是冷冰冰的,看到杰子的手里拿着枪,脸上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杰子最后向燕祈求再谈谈时,燕却向杰子挑衅道:“有本事你就开枪。” 杰子举起了枪——燕的腹部被子弹炸开了一个大窟窿,听说连肠子都流出来了(可自己现在仍然感到不解,为什么自己连一滴血都没看到)。紧接着,杰子又把枪转向疯了似的扑向他的燕的母亲——子弹贴着这女人的身子穿过燕的手腕打在了自己同学小三妈的头上。这是一个极其老实厚道的农村妇女,听说那天是唯一的一次出来坐在人堆儿中纳凉的,也有人说是被燕的母亲从家中找出来陪从城里放假回来的燕的。 “唉,这女人死的——燕的妈妈真是命大!”村里的许多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确实,燕的妈妈命真是很大:当杰子拎着枪从自己家房后的胡同向溪沟边的大道上跑时,那疯了似的女人则在后面拼命地追赶,杰子边跑边回头向那女人连打两枪都没能打中。 “这都是天意,人的命就是这样——多好的一对儿孩子,从小一起在村里念书,长大又一起考上大学,怎么就——唉!” “杰子也是,燕再怎么不对也不能杀人啊!” “两个孩子好了这么多年,燕突然跟城里的一个男同学好上了——对,就是上次放假跟燕一起来的那个小子,听说他爸爸在城里是大干部。在回来的车上燕就和那个小子又说又笑不理杰子。临走时,燕还送给了那小子一个菜板儿,你说杰子能受的了吗?” “也不知道燕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唉,真是的!” 村子里来了很多警察,还带着几条警犬。村子里虽然也有许多狗,却都是那种耷拉着耳朵卷着尾巴的家狗。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耳朵向上竖着、尾巴向下耷拉着、嘴里吐着长舌头的狼狗。警察牵着警犬和民兵在山上搜捕十几天也没有搜到杰子。 村里到处都能听到人们的猜测和议论:“这么多天搜不到杰子,多半是死在山上让狼吃了吧。” “不能吧,杰子有枪——唉,十多天了,没吃没喝也真够呛;多亏是夏天,要是冬天非冻死不可——这弄的叫怎么一回事儿呀,真是孽啊!” “有人说在山上看到杰子了,就在他家前面的南山坡上。晚上天都黑了,杰子是想回家看看他妈,见有两个民兵在他家门前守着就想用刺刀把那两个民兵给挑了,可寻思着没仇没冤的就拉倒了。” …… 有一次,自己在村头往东岭去的大道上玩儿,看到杰子的姐姐骑着自行车从东岭那边回来,车后座上夹着两个饭盒,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念头,自己便认为那一定是给杰子送饭去了。 记不清过去多少天了,就像一切生活的色彩都将在时间的流逝中褪色一样,渐渐地连传言也听不到了。 这天傍晚,父亲带着姐姐和自己到村西边的北大地上放家里唯一的一头黄牛。那景致在自己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可那气味似乎还依然能嗅到——那是泥土、草木、牲畜、河水﹑炊烟等混和而成的气味,是山村的气味,是大自然的气味,是同那美妙天籁般能给人以美好感觉的气味,是自己在城市中难以寻见的气味。正当姐姐和自己一边看牛吃草,一边在北大地上玩耍时,从河套北边的山上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牛依然悠闲地甩着尾巴啃着地上的草,潺潺河水依然唱着那不变的调子继续向前流着,天籁并未因枪声而停止,那属于山村的气味依然浸润着每一个生命与灵魂…… “是杰子。”自己大声地喊道。 北山上一垛房屋般高的柴火在枪声和自己的叫声过后燃起了大火。村里的人很快被枪声和火光招来了。 “是杰子吧?” “可能是吧。” “是杰子——那柴火垛不就是燕家的吗,杰子还帮着打过垛呢!” 在人们猜测议论时,警察和民兵已向山上攀去。自己很想往近前凑凑,甚至想上山去看,但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每当这时,父亲总像是一只老家禽似的伸着无力的翅膀遮挡着自己,即便是自己现在都已经长大了,父亲仍不愿收起他那无力的翅膀。唉,真是没办法了,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张着吧,谁让他是父亲呢! 当那垛柴火快燃尽时,山上的人走了下来。自己看到两个大人用一块旧帆布兜着什么走在那行人的中间——像听到枪声自己便喊出是杰子的感觉一样,自己知道那里面兜的就是杰子。 “怎么回事儿,是杰子吗?”村民向下山的民兵打听着。 “不是杰子还能是谁——刚上山时火太大靠不了前儿,等火小了,人已经烧得就剩下这么大一点儿了;坐在柴垛底下,枪顶着自己的下巴颏儿,看样子是用脚扣的扳机……” “那么大的人烧得就只剩下这么大一点儿了!” “是呀,那么大的人烧得就只剩下这么大一点儿了!”村里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叹。 这之后,自己常常看到杰子的母亲在这山下的大地上烧纸,一边烧,一边向山上哭叫杰子的名字。听大人说,杰子的妈妈疯了,可那时的自己并不明白“疯”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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