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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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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就等结果了。” “你现在在北京?” “不在。” 我想起来了,他说,他每年到了圣诞节期间,会回一趟瑞士,和家人团聚。 “你在瑞士吗?” 听他的声音这么清楚,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在昆明。”他说。 “什么?什么?” “我在昆明。”他又说了一遍,“我着急,想离你近一点儿,真出了什么事,我好帮你想办法。但等了这么久,也没你的电话。” “我刚到昆明。”我眼睛又湿湿的了。 “什么?现在?现在不是大年三十吗?”他在那一端,着急了,“你和你爸闹翻了?” “差不多,我骑车到昆明投奔我姨妈来了。”我还在喘气,喘粗气。 “什么?骑车?昆明到个旧不是有三百公里吗?”我觉得,很少听见沥川吼人,但这声音,绝对是吼。 “我骑了十个小时,厉害吧!哈哈!佩服我吧!”我大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你在哪里?呆在那里别动,我来接你。”他说。 “哦,汽车客运站,快点哦!哥哥,外面好冷。” “唉!别说你爸,我都想说你,”他在那头长吁短叹,“你胆子真大,真能胡闹。” 16 汽车客运站是一幢白色的大楼,不高,平日拥挤如潮,现在车马冷落。荧光照着青壁,零星的小贩,滞留的行客,一位头发苍白的老人,正一点一点地清扫地上的垃圾。我等了十五分钟,一辆漆黑的奔驰骤然而至,后门打开,走出一位穿风衣的男人。 除了地井盖子不冒烟之外,我怀疑自己走进了《骇客帝国》的某个场景。 我永远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沥川。他是那么出众,那么独特。不属于这个城市,也不属于我生活的这个世界。 大年三十的夜晚,万家灯火,街道上人迹萧条。 我们相对无言,紧紧拥抱。然后,他捧着我的脸,在灯光下细看,说:“你的脸,怎么是肿的。” 我爸的手特别重。但这是他第一次打我。他倒是偶尔拿皮带抽过我弟,抽得他嗷嗷叫。如果我是家长,打孩子绝对是一种罪恶,可是,凡是我认得的人,人人小时候都被家长揍过,我只好说,这是一种文化。 “肿了吗?没觉得痛啊。哦,哦,是这样的。路上有个小子想抢我的钱包,我打了他一拳,他打我一拳。然后我骑车跑了。”我赶紧拿风帽遮脸。 “青天白日的,演什么武打片嘛。”他哼了一声,拉开门,让我上车。 “自行车怎么办?这是我弟的。”虽然自行李看上去和奔驰太不合拍,但我也不能就这么扔了吧。 “我来拿。” 他将满是泥泞的自行车放到汽车的后备箱里。 “给你姨妈打个电话吧,”他钻进后座,递给我手机,“夜半出逃,担心你的人一定很多。” 我看了看表,七点刚过。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姨妈家的电话。 我姨妈大我母亲四岁,她不喜欢小地方,便通过别人介绍,嫁给了我姨父,昆明市机床厂的工人,劳动模范。我姨妈年青的时候,工厂的劳动模范都是抢手的男人。嫁给他们除了努力,还需要一些运气。现在,国企不景气,劳动模范也被迫下岗。我姨父先养过一阵子狐狸,指望能卖几个钱,没成功。又摆地摊卖皮带和地下杂志,也没成功。于是干脆提前退休,给一家商场当了保安。他尽职尽责,边干边学,节假日跟着一位大哥跑服装,到广州进货,打了一阵下手之后,终于就在那家商场租了一个铺面卖衣服。没有发,但维持一家大小的吃穿没问题。何况我的两个表姐都大了。大表姐敏敏嫁到上海,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小表姐珠珠高中毕业读了夜大,现在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作销售小姐。以前我在个旧的时候,每年姨妈都会回来拜年,看望我们一家,还有舅舅、外公、外婆。每年寒暑假我和弟弟也常常去姨妈家过周末。爸爸说,姨妈家里挺困难的,房子小,所以不让我们多打扰。每次去,送上诸多礼物,最多只呆一天就走。 电话响了一声,就听见我姨妈的声音。 “喂,哪位?” “姨妈,我是小秋。” “哎!你这妮子!大年三十跟你爸闹什么闹,你爸都来好几个电话了。”姨妈在那头披头盖脸地训我,我在这头都能感到她乱飞的唾沫。 “我刚到昆明。敏敏姐回来了?”背景音,一片喧闹。 “这不,一家人都来了,还带着豆豆呢。珠珠和她的男朋友也在这里。你快过来吧,年饭还没开始吃呢。” 姨妈家就是一室一厅,要挤三家人,怎么睡。我说:“姨妈,还记得明明吗?苏明明?” “怎么不记得,你的死党嘛。” 苏明明是我的高中同学,死党之一。她爸妈离婚后,妈妈嫁给了昆明市的一个商人。明明也就搬到了昆明。她们家房子大,她继父跑生意总不在家,我以前每次去姨妈家,都会顺便在她家住几天。 “我这几天住她家里,明天上午来给您拜年。”我平平静静地撒了一个谎。姨妈不知道明明家的电话,“爸要问起我就说我一切都好,初六回北京。” “去什么明明家,就在姨妈家住。你跟珠珠挤一挤就可以了。” “已经和明明说好了。我明天过来给您拜年。姨妈,我挂了啊!” 我姨妈属于这种人,当事时很糊涂,你只要多给她五秒钟去想,她就会变得格外聪明。我知道我再说一句话,姨妈就会问明明家的电话号码,那时,我就穿帮了。 然后,我拨电话找明明。听见老友的声音,明明一阵尖叫。我面授机宜,三言两语,求她帮我圆谎。一切交待完毕,我收线,转过头去看沥川。 “也许你该在你姨妈家吃年饭。”他说,神情有些落漠。“如果你爸打电话过来,至少可以和他缓和一下。” “沥川,”我轻轻抚摸他的脸,“这是大年三十。我爸爸不要我,我姨妈不需要我,而你,孤身到异乡,为了我,从厦门飞北京,从北京飞昆明,我最应该陪的那个人,是你。今晚,就算我爸找到这里,把我大卸八块,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你的,明白?” 他悠悠地笑了,攲身过来,吻我的脸和额头。 “唔,你喝酒了?”我嗅到一丝酒气,还有,他一向冰凉的手,是烫的。 “一点点,啤酒。”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你在发烧?多少度?” “可能有一点,没量过。”他拿开我的手。 我正想说话,汽车驶过一个月亮形的小湖,缓缓停在一座华灯四射的大厦面前。 招牌上四个大字:翠湖宾馆。 宾馆的大厅有足球场那么大,四面放着考究的沙发,沙发背后种着竹子。我一路跟着他上电梯,进了他的房间。 那是一个套间,中西合璧,极尽奢华舒适。他替我脱下外衣,挂进衣柜。 “是秘书给你订的这家宾馆?”我问。 “是她订的。不过,我也是慕名而来,听说这里的套间设计出自I. M. Pei之手。” “谁是I. M. Pei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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