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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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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永嘉郡志》并不厚。加上我在九通两个月训练出来的底子,加上沥川想看的重点只有文化和地理,我抽烟、喝茶、喝咖啡,不眠不休地干了一个通宵,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已经大致译完。字句不是很讲究,但对错肯定没问题。我又花了三个小时润色,然后,见沥川的头像在CGP的MSN上显身,一封word文件从MSN上传了过去。 一会儿,弹出一条回信:“Thanks. Could I also have a hard copy?”(谢谢,不过,我还需要一份打印件。) 我打字,英文:“Don’t you have a printer in your office?”(难道你办公室里没有打印机吗?) 没回音,不理我了。 过了半个小时,床头的电话响了。 “安妮,到我这里来一下!” 一阵小跑,来到他的房间。这回他不在床上,而是坐在轮椅里。手里拿着我译稿。他示意我坐,我只好又坐在那个白沙发上。前天的那块红色还留在原地,朗朗在目。 “谢灵运是谁?” “东晋大诗人。” “东晋?”这个词,对中国人来说,应该不生疏吧。 “陶渊明,你认不认得?” “不大认得。” “谢灵运和陶渊明,是中国山水诗和田园诗的创始人。” “我问谢灵运,你提陶渊明干什么?” “他们都是东晋时期人。” “东晋是什么时期?” 无语!郁闷!王沥川,我真是高估了你的汉语水平! 我花了十五分钟,跟这个人讲东晋的历史。 “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态度倒老实。“这么说,谢灵运在温州——也就是那时的永嘉——呆过。” “他是永嘉太守。” “这句话,Pond and pool grows with grasses of spring; Garden willows very the birds that there sing. 就是他的千古名句?” “嗯,中文读做:‘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我看写得不怎么样。”他说,“要不,就是你没翻好。——你说说看,‘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句话,究竟好在哪里?” “谢灵远被贬永嘉,心情不好,整个冬天卧床不起。有一天,他打开厚厚的窗帘,看见窗外的池塘,已长满了春草,园子里柳树发芽,鸟的叫声也大不一样。整个冬季的心灰意懒,于是一扫而空。” 看他听得不太懂,我又用英文给他解释了一遍。 “你明白了没有?” “意思我懂,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句究竟好在哪里。” “这句好就好在,它用了倒装句。”我在心里检讨,我不该译太多谢灵运的诗。谢灵运是温州的文化名人,所有的方志都会提到他,提到他的诗。可是,我没有必要译那么多啊,如果沥川把每句诗都像这样问我,我非完蛋不可。现在,我只好拿古代语法来为难他了。 “什么是倒装句?” “Dislocation。这句的语法,原本是‘池塘春草生,园柳鸣禽变’。谓语‘生’跑到了主语‘春草’的前面,这叫主谓倒装。在唐诗中,倒装句的主要功能,是要将意象从语法中孤立出来,直接带给你视觉冲击。” “嗯,视觉冲击。——我喜欢这个词。” 看样子他还要问,再问我就露底了。赶紧拦住:“这跟你的建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就不能听听,顺便长长知识?” 我闭嘴。 “谢灵运姓谢,你也姓谢,你是不是和谢灵运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没有好气,“我爸说,我们谢家是陈郡谢氏的一支,和谢灵运同宗。” “我爷爷说,我们是琅琊的王氏。也是古老的大族。” “所以,唐诗里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指的就是这两家人。我们的祖先,以前就同住在金陵城外,朱雀桥边,乌衣巷里,大家彼此都认识。金陵,就是现在的南京。明白了吗?” 他老实地点头:“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安妮,我发现你的学问越来越深了。前天晚上,你说的很多单词,我从来没听说过。比如说,什么是Actinidia Chinensis?” “猕猴桃。” “如果你说Kiwifruit,也许我能明白得更快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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