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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我想说,你就来看Mia吗?就不能陪我多坐一会儿吗?可我支吾了半天,说不出口。

  我听见自己恶狠狠地骂他:

  “You killed everything in me! How could you do that?”(你毁掉了我心中的一切!你怎能这么做!)

  他站住了,凝视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然后,他向我走来,正要开口,却被我气势汹汹地打断:

  “现在!不许你说话!王沥川,我要你马上吻我!”

  他看着我,神色很震惊。

  我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对不起,小秋。”他向我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我,在我耳边喃喃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你说对不起,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吻我!马上!”

  可是,他只在我的眼皮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温柔地、象征性地、安慰地。他的爱曾经如此慷慨。我的心再度破碎。

  “You must move on.”

  “No!”

  “记住你发的誓。”

  “No!”我大声说,“你走!你回瑞士!永远也不要回来!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

  “是你要我回来的!”

  “是的,我要你回来,我要的是你的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幽灵!”

  每当受到伤害,他都会沉默。我看见一道星光,从他眼眸的深处闪过,又迅速消失了。

  他的眼神很深很深,像瀑布下的深潭,深不见底,连他自己灵魂也深深地埋藏了进去。

  而我的影子却幽灵般地从他黝黑的瞳孔中浮现出来。带着几许疯狂、几许恨意。

  此时此刻,真的,我很想掐死他,又想掐死我自己。

  “如果明天我就会死掉,今天,今天你还会像这样对待我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抓过我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身体的右侧。

  我舒展五指,海星般附在那个原本是他的腿,现在,却是一条冰凉、坚硬的假肢上。

  “我不是活生生。从来都不是。小秋,你爱得有这么深吗?六年都不够你走出来吗?”

  “不够,一千年也不够!我不走出来,我为什么要走出来!”

  “你能长大一点吗?在你的一生中,有些东西必定要走掉,必定要失去,let it go!”

  “我不要失去你!”

  “是的,你害怕失去我,但你已经失去了。你要面对这个结局。”他说,“当你读到一本最好的书,见到一个最英俊的男人,或者到达了一座最美丽的城市。你就对自己说,你已经见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你将让这些东西陪伴你走过余生。可是,过不了多久,新的事情发生了,你又读到了一本更好的书,遇到了一个更英俊的男人,进入到了一座更美丽的城市。另一种生活开始了。”

  他继续说,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不要害怕结局。结局只是一道幻影。一切结局,都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不!别和我狡辩!我和你,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永远也没有结局。如果非要有结局,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You are so damaged!”他拧着我的肩,低吼,“你这个傻女人!为什么听不时我的劝?你的脑子里是些什么?水吗?稻草吗?Stupid! Stupid! Stupid!”

  “我就是傻的,你才知道!”

  他一直在喘气,很生气,脸气得通红。

  “OK,”他放开手:“只要你答应我move on,让我做什么都成。”

  “Kiss me, make love with me! Now!”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叹了出来。

  我们相顾无言,目光紧张地对峙着。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他说:

  “关掉灯。Stupid Woman!”

  我们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拥抱。沥川的身体非常柔弱,而我却因愤怒而变得粗暴。我死死地拧着他的手,不许他动,稍有反抗,就把他抓得伤痕累累。他用法语骂我,我用云南话骂他。我们像两只困兽在床上扑打。我不无愧疚地觉得,这是我第一次欺负沥川,欺负他是个残疾人。末了,我听见沥川在黑暗中长叹一声,他抓住我的手,企图制止我:

  “Are you making love with me? Or are you killing me?”

  “Both!”

  “Stupid!”

  “You Stupid!”

  最后,我们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嘴里发出零乱的呓语。

  一切都成了碎片。我不知道我是胜利了,还是彻底被他击碎了。我只知道,我满脸都是泪,泪和汗混合在一起,全滴在他的身上。我交出了自尊,不断地乞求他,乞求他不要放弃我,不要离开我。一切都会好的。他翻身过来,轻轻地抚摸我的脸,像以前那样,温柔而缠绵地吻我。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小秋,小秋,小秋,小秋……

  然后,他说:

  “You must move on.”

  番外1

  N年之后的某个圣诞夜。我和沥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夜深人静,沥川忽然问:“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挺清楚的呀!”

  “那我就考考你,是你的记性好,还是我的记性好。”

  “我的,我年轻,当时正是记忆力最旺盛的时候,一天能背一百个单词。”

  “那天,”沥川说,“你把咖啡泼到我身上的时候,咖啡厅里放的是什么音乐?”

  “……让我想想。嗯,放的是收音机里的音乐。”废话。

  “收音机里的什么音乐?”

  “……流行歌曲。”

  “哪一首?”

  “嗯。”我说,“嗯。”

  “男的唱的还是女的唱的?”

  “女的,肯定是女的。王菲。那时最火的人就是王菲,电台天天放王菲的歌。”

  “王菲的哪首歌?”

  “……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不是。”

  “不是?哎,沥川,你听不懂中文就承认好了。是王菲,她正在唱那首‘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然后,我给你端咖啡,我还记得那句呢,留着你隔夜的吻,感觉不到你有多真。想你天色已黄昏,脸上还有泪痕。”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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