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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那么多年的折磨,忽然间都变成了甜蜜。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台灯。旁边摆着三个手掌大小的相框。鲜艳的色彩,活泼的外景,是六年前沥川给我拍的独影,十七岁的我,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

  那时的我真小,一脸的稚气,看上去果然像个高中生。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一脸阳光,笑容灿烂,在镜头面前毫不扭捏。

  紧接着,我的心就抽紧了。

  大床右侧有一个不锈钢的点滴架,架上装着静脉输液仪。地上还有两个氧气瓶。旁边的矮柜里放着几瓶药、一个血压计。床头上方,还悬着一个供病人起身用的三角型吊环。

  看来,这里不仅是沥川的卧室、也是他的病房。沥川长期卧床的那几年,大约是在这里度过的。

  掩上门,回到二楼的客厅。沥川不知何时已坐在沙发上,透过玻璃长窗,默视远方淼淼的湖水沉思。

  “沥川——”

  我叫了他一声,坐到他的身边。他抬头看我,目光复杂,心事沉重,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不愿意告诉我,因为你不想让我担心。”

  他没说话,默默的用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找到他的唇,专心地吻他。他不回应,倔强地扭着下巴,想避开我。

  “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对自己残忍,其实也是对我残忍?你不告诉我,难道我就不担心了?我宁肯知道真相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夜夜失眠、天天恶梦。沥川,我求你告诉我!告诉我你究竟得了什么病?”我抱着他,摇晃他的身躯,失声呜咽。

  “小秋,我宁愿你不知道。而且,一切也与事无补。”他平静地说,话音很冷,“回去后,别再来苏黎士了。”

  “不!”

  “我求你。”

  我放开他,冷笑了一声,说:“那你,是不是打算永远躲在这里,不回北京了?”

  “……”

  “是不是,我这一趟,又成永别了?”

  “……”

  “如果告诉你,我也挺不住了,你会发点慈悲吗?”

  仿佛思索了很久,他安慰我:“……我会回北京。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做到。”

  “然后呢?”

  他摇头:“没有然后。你得记住你在关公庙前的誓言。”

  我蔫掉了。双手抱膝,一言不发,沮丧地流泪。

  他不来安慰我,身体一直僵直着。

  过了一会儿,我抹干眼泪,突然跳起来,大声说道:

  “妈的,沥川。我就不干!我就不履行誓言!让关公见鬼去吧!让天雷劈我吧!让洪水淹我吧!”

  他急忙掩住我的嘴,目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你一定要我说伤害你的话吗?小秋?”

  “伤害我的话,你还说少了吗?说呀!继续说!”

  “谢小秋,拜托你,”他凝视着我的脸,一字一字地道,“停止纠缠我。”

  我呼吸瞬时间停止了。血全部涌到头上。我怔怔地看了他三秒,蓦然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走得太急,一脚绊在沙发上。他眼疾手快地站起来,死死地拉住我。

  “去哪里?”

  “你关心啊?”我冷笑,用力甩开他的手。他拉住我不放,手像铁钳一样扣住我的手腕。

  “哪也不许去!”他一把将我扯到他怀里,“听见了吗?谢小秋!你跑掉了,我……追不上你。”

  他嗓音喑哑,额上青筋暴现。生怕我跑了,另一只手还紧紧拽着我的衣服。其实,岂止是追不上,他站都站不稳,刚才我用力一挣,他几乎一个踉跄,若不是有我挡着,就摔倒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扬起脸,颤声说:“沥川,别以为我可以被人轻易侮辱。你给我一巴掌,骂我是贱人,我马上就走。真的,永远也不回来。你要不要试试?”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目中暗涛汹涌,思绪云影般纷至沓来。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对不起……”

  我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他的样子很可怜,神色比我还绝望。

  “沥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如果你坚持要我离开,我也会答应。”我柔声地说,“但离开之前我得确信,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你是这样的吗?你病得这样厉害,又瘦成这样,离我们相识的那阵子,差了十万八千里。沥川,你让我怎么放心地离开你?你说啊!”

  我捧着他的脸,热烈地吻他。他无奈而又顽固地抵抗着。我放过他的嘴,沿着耳根吻下去,吻过干燥的喉结,舌尖在锁骨上逗留。他忽然叹息了一声,揽住我的肩,鼻尖在我后颈上轻轻地摩挲。温暖发烫的呼吸,痒痒地吹过来,有一股淡淡的咖啡味。我伸手过去,环住他的腰。他闷哼了一声,小腹骤然绷紧,想要挣脱,被我牢牢地挽住,须臾间,索性偎依过来。

  “No……”他仍在躲闪,欲望却被撩拨了,企图制止,却虚弱无力。

  “No。”他板着脸又说了一句,恼怒的模样。我想放开手,已经迟了。他的脸上浮出细密的汗珠,半身发烫,被欲望激发得十分僵硬。

  “好吧。”我抽出手,离开了他,乖乖地坐了下来。

  他狠狠地看着我,目光灼热,喉咙枯涩,强烈地压抑着:“你,你就这样啊。”

  “那还能怎样?”我瞪着他,双手一摊,“送上门了你都不要。”

  43

  他拾起拐杖,掉头去卧室:“我去换件衣服。”

  屋子里有中央空调,室温不到二十二度。沥川看上去却像是跑了一个八百米,大汗淋漓。

  他前脚进门,我后脚跟入。他一个转身又看见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换衣服,你进来干什么?”

  “看着你换。”

  他愣了一秒钟,问:“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想看。”

  “贼心不死?”

  “人家是一片好心,看你需不需要帮忙。”我很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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