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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自尊,自尊,又是自尊。自尊能当饭吃,还是当房子住?我要给锦锦一个家,我要时时刻刻都可以守在她身边,而不是非得在喂奶或者你爸不在家时。你如果认为要了我爸的房子是占了我爸的便宜,那你就加倍努力,以后加倍偿还,别在这儿空喊口号。自尊,只有自卑的人,才会天天把这个词挂在嘴上。”我童佳倩是个做文案的,擅长言辞,习惯夸张,说话大段大段,可以不打一个磕巴。

  终于,我把刘易阳说走了。他拿着他的外套,穿都来不及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家有喜事’啊。”我爸感慨了这么一句,就逃离了事发现场,留下我和我妈两个妇女同志呆若木鸡。我妈是被刘易阳的“大义凛然”和我的犀利言辞震住了,而我则是正承受着一波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懊恼。我都说了些什么啊?莫非我真能为了房子,为了带着锦锦搬离刘家,就不要我的丈夫了?不能啊。

  “佳倩,”我妈率先开了口,低低柔柔地,颤颤巍巍地,“刘易阳他又没怎么着,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啊?”

  “是,他是没怎么着,那您怎么就那么看不上他啊?瞧您那一句句说得,比小飞刀还厉害。”我妈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刘易阳要是一直让着她,她这口舌之快也就一路逞下去了,可刘易阳一旦彰显反抗的眉目,她也就自然而然收手了,尤其是今天,她一看,好家伙,惹得女儿女婿反目成仇了,这还了得?试问问,当妈的能有几个真希望女儿家庭不和,婚姻以分道扬镳收场的?

  “我不就那么说说吗?哦,当妈的还不能说说自己孩子了?难不成我跟他还得见外,说话还得思前想后啊?”要不说,论精,谁也精不过我妈呢。就这三言两语,她就把刘易阳说成自个儿的“半子”了,而今天的这场不欢而散,则完全是由我和刘易阳的小气造成的了。

  “房子的事儿,就照你爸的意思了。”我妈终于又说到了这个实质性的问题,“你和易阳孩子都生了,是不好再住你公公婆婆那儿了,挤得都快插不下去脚了。你也别跟我们说钱,什么首付利息的,这哪像闺女跟爸妈说的话?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将来什么不都是留给你?”

  这就是我妈了,说一套,又想一套做一套,而往往想的做的那一套,要比说的那套更得人心。真是吃力不讨好的命。

  细想想,今天的家庭风波刮得真是没道理。我们童家一家三口明明可以是一条心,为了我和锦锦海阔天空的幸福生活而大肆庆祝我爸的分房,至于刘易阳,只要我妈的态度能公正一点,能顾念顾念他的“自尊”,而我们再把具体的付款细节探讨探讨,我相信,他也会认同这是一番在亲情驱动下互帮互助,且不影响我们自立自主的行动,从而加入到庆祝的行列中。然而,事与愿违了。

  “我也先走了。”我无心再关心房子的事儿,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刘易阳的怨气消一消,给他心灵上受的创伤抹抹药。

  “吃了饭再走吧,你这一礼拜才回来一趟。我买的都是你爱吃的,”我妈闻讯,急匆匆赶往厨房,“这就做好。”

  望着我妈那微微臃肿的身体,还有那又该染了的,已钻出丝丝白发的头发,我的眼眶变得酸溜溜的。这个已过了五十五岁的退休中年妇女——我执拗地把她归为中年,而非老年,因为老年一词,令我不安——大概是这世上对我最包容的人了,不管她如何唠叨我,也不管我如何忤逆她,她终归是把我视为心头肉,会为我付出她所拥有的一切。那种义无反顾的坚决,是在我拥有了锦锦之后才真正领悟的,也是我同样给予锦锦的。

  可惜,这次,我妈的这番母爱,给我接下来的生活平添了无限艰难。就在我面对着一桌子佳肴狼吞虎咽,却又因刘易阳的决然离去而食之无味时,就在我妈看着我,露出欣慰的表情时,我那亲爱的丈夫刘易阳却因一腔郁郁无处发泄,以及命运安排的巧合,而犯下了一个所有男人都爱犯的错误。后来我总在假设,如果我没有留下来吃那顿饭,如果我及时回到刘易阳的身边,心平气和与之沟通,那么我们接下来的生活,也许会简单许多。

  而这还并不算最糟糕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无论你所遭遇的有多么不堪,头上砸花盆,脚下绊井盖,喝水塞牙缝儿,也总会有人比你更倒霉。

  而这次,那个人就是陈娇娇。

  就在我吃着我妈那一桌子拿手菜时,就在刘易阳犯错误时,陈娇娇被强奸了。或者,与其说强奸,倒不如说诱奸更为恰当。

  那天我刚吃完饭,刚离开我爸妈家,手机就响了。电话是陈娇娇打来的,我的彩铃才哼哼唧唧唱了一句半,就不唱了。我再拨回给陈娇娇,她没有接。其实要是换作平时,我也就作罢了,说不定她刚才是不小心碰了手机,或者是想打给别人却误打给了我,但那天,正好赶上我为了家事而胸闷气短,心想那不如找陈娇娇贫贫嘴,缓解缓解心情。于是我又第二次、第三次拨了陈娇娇的电话。

  终于,她接了,鼻音浓重,语调颤抖:“喂,童佳倩。”

  “怎么了?哭呢?”我倒不怎么上心。陈娇娇这个“天之娇女”一贯娇气,哭是三天两头的事儿,真哭时是号啕大哭,肝肠寸断,泪满京城,假哭时是皱眉抿嘴,掩面抽搭,半天下来眼睛依旧是干的。

  “哇,”陈娇娇的哭声好似开了闸,“哇,哇。”

  “娇娇,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这下我可不敢怠慢了。

  “哇。”

  “你别干号啊。到底怎么了?”

  “哇。”

  “你在哪儿呢?我马上过去找你。”

  “我,我,我们家,门,门口那条河,河边儿。”陈娇娇演绎着标准的泣不成声。怪不得她会给我打电话,怪不得她打了又挂了。就她这伤心欲绝的状态,是不可能不找我诉苦的,可就她这说话的费劲样儿,打了也真诉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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