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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老太太一听这消息,立时便气晕过去,众家仆却也不敢大声张扬,只偷偷领了早请好的大夫前去诊脉。

  那锦儿原是于写云身边的丫鬟,在传报完后,瞧着骆垂绮如此惨白的脸色,又见着四下里早无旁人,忽然"扑"地一跪,"少夫人!全是奴婢造的孽!是奴婢对不起您!也对不起溶月……"说着,她哭起来,喉中哽咽着,"我该死!是我多嘴!是我害了溶月!少夫人!我对不起您啊……对不起溶月……"

  骆垂绮在听得"溶月"二字才恍然神志有些回复,只愣愣地问,"溶月?你说溶月?她怎么了?"连问三声,她连声音都不禁有些凄厉起来,"溶月怎么了!她怎么了?"

  "她……她……她让大爷叫人给卖去外州了……奴婢亲眼看见的……一个小巷口,那人将溶月一棍子打晕了,灌了麻袋便扛走了……是我该死!是我该死啊……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卖了?卖去外州?"骆垂绮低喃,连退了三步,还未沾着椅子便滑倒在地。

  "少夫人!少夫人!"锦儿吓得连忙上前搀扶,只觉触手一片冰凉,再看她,眼中俱瞧不见别的,只一片空洞,再一会儿,便怔怔地滑下泪来,沉甸甸的水珠子落在她手背上,烫得人心里发怵。"少夫人……"

  骆垂绮望着门槛,想到那日的一别,不过匆匆几句,谁知,竟成诀别?打小便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人啊!情同姐妹,原是不可分割的手足,她已是她今生除了丈夫永航便唯一认定的亲人啊……如今,如今却叫人这般弃却……卖了?卖了!是卖去了外州?亦还是被灭了口?她是死?是活?若是死,她怎么死?死在了何处?若是活,她怎么活?生在何处?会有多艰难?会有多不堪?

  耳边似有人说着什么,她却一个字听不见。呵呵!她好傻好傻呀!原为着孙家如此辛苦,乔妆打扮,周旋达官之间,将父亲遗物送作人情,可孙家是怎么还报她的?原为着丈夫,倾心爱恋,百般苦持这个家,可如今,丈夫要弃她另娶,而这十几日间,原本以为情深义重的丈夫,却半面不露!骆垂绮,你好傻好傻呀?

  她究竟这一番心意为谁?她究竟这一番辛苦有何所得?许是嘲笑吧?许是讥讽吧?家已无,夫亦弃,如今,连唯一的姐妹,亦不知何踪!这难道是报应吗?报应她错看了人?报应她错信了人?

  她好恨!

  "哼,原来如此!那何不今日就赏我一杯毒酒,就这么死干净了岂不痛快?"她声音直如三九寒冰,刺得锦儿怔住。

  永航也正在此际奔来,见骆垂绮一脸恨意,不由一呆,直觉抢上几步抱住她道:"垂绮,你听我说……"

  骆垂绮也不动,静静地让他抱着,只拿一双眼紧紧地瞅住孙永航。

  孙永航蓦地心底浮起惊怕来,眼前的人虽还在他怀中,但却如此冰冷,冷得仿佛不似活人。"垂绮……"

  骆垂绮似乎打量够了,嘴角才浮起一笑,冰得刺骨,"孙永航,你放手。"话吐得平平静静,然一字字吐来,竟是斩钉截铁,一锤锤击在孙永航的心上,疼痛莫名。

  孙永航锁紧了眉,心知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流逝,原本的心意相知,此刻竟成了扎人的刀子,扎伤她,亦扎伤他。仿佛预感到什么诀别,他非但不放手,反抱得更紧,更深,牙关紧咬,手中的力道勒得人生疼生疼,像要把人都勒进骨肉里,再无分享。

  骆垂绮依然不动,只是眉目间凄色更甚,她只是淡淡地道:"自爹娘过世以后,我就知道我再无亲人了……舅舅舅母,只不过把我当成一级官路顺畅的台阶……老爷子将你们孙家交给我,却也只是把我当一颗堪用的棋子……如今,你们找着了真正可以依恃的门庭了,我便是随手可弃的子了!"她努力咽下一声哽咽,声音渐渐凄厉,"可是为什么?弃了我还不够,还要作践我唯一的亲人!"她猛地死命推开孙永航,指着他恨声道,"为什么要对溶月出手?为什么?她不过一个小丫鬟,打小跟着我而已,什么都是我做的,跟她什么相关?为什么要抓走她?为什么!孙永航!你意是这般残忍绝情!"

  孙永航听得心头大震,对她的指责亦是吃惊异常,然心中稍转,便已想透前因后果,眼见着垂绮如此惨烈,心像是被什么捣烂了一般,只一把握住她冰冷而颤抖的手,心中知道垂绮是恨透了他,恨透孙家,也知道他与垂绮之间已给生生劈出一道沟坎……为什么?他亦恨,恨父母,恨孙家大大小小的人,恨自己无能,恨相府中所有的人,然而,他恨了,恨得也如垂绮那般深,可这又有何用?垂绮,任凭他再做什么,她也永不会原谅他了……心头慌乱起来,为着这明知的界限,为着这明知的恨意,孙永航猛咬着牙,眼眶里泪意打转,却硬凭着一股气憋着。"……你放心!溶月绝不会有事的!她若有事,我孙永航给她陪葬!"他死也要把溶月找回来!

  "呵!"骆垂绮冷冷一声笑,一把将手抽了回来,心头突来的尖锐让她疼得厉害,她抖着手翻出那日与端王的回信,一下扔在孙永航怀里,欲开口讥讽,却是哽着,好半天出不了声,然而想起前番种种,心却不甘,"我原道是相府欺你们孙家,却不道,原是你孙永航欺我,是我欺我自己!"

  说完这句,她气走岔,一阵呛咳起来,孙永航心下大痛,直欲上前探视,然而这时于写云却领着数名家仆进来。

  她一见这阵势,心下微哼,但碍着老太太的屋里不好太放肆,又兼之大房的孙骥曾关照过,这骆垂绮既能与端王府有些来往,还是需防她一脚,这一想,便也不曾开口,只冲着孙永航开口道:"快去准备!要迎亲了!"

  孙永航任凭几名家仆拉扯着,只手握着门框,冷声问:"溶月呢?"

  于写云微噎:"又不是我的丫鬟,我哪儿知道?再者,航儿,你这是跟娘说话的口气么?"

  "哼!我难道还有娘?什么样的娘?卖儿子的娘?"孙永航脸色一片惨白,只瞪着一直猛咳的骆垂绮。

  于写云也回头瞧了眼,心知不好生应付这儿子,临到头了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当下只得忍气道:"你只要顺利成了这门亲,我就把溶月的下落告诉你!"

  "如若寻不着人,那么,你自此也不再有我这个儿子了!"孙永航掼下这一句,再度瞧了眼只是咬牙忍着泪的垂绮,心下一狠,转身即走。

  九月的风刮过脸颊,仍有些暑气的热浪依旧翻滚,孙永航大步走着,痛彻心扉地走着,然而,他依旧走着。他要寻一条路,寻一条再不用妻子受委屈的路。只是,为何这路才起头,妻子却已经备受欺凌?

  是他无能啊!为什么他竟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维护?这般伤、这般恨,原本全该由他来担负才是,为什么却反是她?那么柔弱的肩膀、那么纤细的身量,为什么,他竟也能忍心走了出来,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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