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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罗在镐头上哈了一口气,大声说:"那当然。"

  两个男人都笑,相互捶了对方一拳,继续吭哧吭哧地凿冰。河面结了冰,水里氧气少,冰面一旦被砸开洞,在冰下憋慌了的鱼就会游到冰窟窿口呼吸新鲜空气。鱼儿多的年份,不用钓钩,在河面上砸开个窟窿,把笊篱往冰窟窿里那么一捞,再往冰面上一撇,银光闪闪的鱼儿就呼啦呼啦地在冰面上蹦跶了。

  一会儿工夫,冰面上已经躺了好几条大草鱼。老罗摸出一根烟,想点燃,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火,便问:"老何,有火吗?"

  老何从棉大衣口袋里掏出火机,对着他比画了一下,说:"接着。"

  他们两人各自守着一个冰窟窿,大约相距十几米远。

  老罗说:"扔吧。"

  老何就把火机扔了出来。中午的太阳把冰面照得明晃晃的耀眼,火机在冬天的阳光下划着优美的弧线,偏离了老何给它预定的落点。老罗下意识地起身去接,突然,他脚下出现了那宿命性的一滑。再然后,他就觉得那只收也收不住的脚像踩在了棉花上,没尽头地往下落。而且,彻骨的寒冷像刀子一样扎进了他的棉衣、他的皮肤、他的骨头。他伸出双手,拼命地扑打着,想扒住冰窟窿的边缘。可是冰实在太狡猾了,它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戏弄溺水者一样,怎么都不肯让他抓住。他想大叫,冰冷的水迅速涌进了嘴巴。一瞬间,绝望和冰冷的大沽河水把他淹没了。蒙中,他看见他的好友正从旁边奔过来。老何趴在冰面上,胳膊伸进冰窟窿里拼命地抓捞。老罗想抓住老何的手,可是怎么也够不到……

  在他的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的战友老何像一只硕大的熊,从冰窟窿中潜了下来,腰上系了一根绳子。很快,他就被拉住了,老何拖着他往冰窟窿口游去。老何艰难地把他一点点地推出了冰面,他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他看见老何腰上绳子的一头系在钓竿上,钓竿横在冰窟窿上。老罗往前爬了一下,去拉钓竿上的绳子,他的战友到了冰窟窿口了,可是他怎么就拉不上来呢?

  老罗发现老何横在冰窟窿下,像石头一样沉,木头一样僵。老罗忽然觉得有些不祥,拼命伸手去拽。终于,老何的脑袋伸出冰窟窿口了。望着战友老何的脸,老罗号啕大哭。

  老何的鼻孔和嘴里有鲜红的血往外流,像绵绵不绝的虫子不停地往外爬……这是典型的呛水特征。也就是说,他在水下没憋住气,水冲破了他的肺甚至是心脏。

  老罗发疯般把老何往外拖,拖出来后,发疯般背着他往医院跑。可是,冬天的大沽河周围太寂寞了,寂寞得跑了很远找不到一条路,看不见一个人,寂寞得整个旷野里只能听见他呼救的回声。

  终于,一个去赶集的老乡帮他把老何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医生看了看老何的瞳孔,又听了听他的心脏,说:"没救了,拉回去吧。"

  老罗一把抓住医生的手,"大夫,你再看看,他身体一向很强壮。"

  医生见惯了生生死死,漠然地把听诊器拿下来挂到脖子上,"呛水身亡和身体素质好没有必然的联系,节哀顺变吧。"他拍了拍老罗的肩,就去看一位被拖拉机撞伤的病人了。

  老罗呆呆地看了战友一会儿,突然跑到旁边,对一位护士说:"我觉得这是在梦里,你说呢?"

  护士惊疑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是梦,是真的。"

  老罗说:"那……你打我一下。"

  护士犹疑。

  老罗急了,抓起她的手,"你打呀!"

  医生对护士点了一下头。护士把手抽出来,又审慎地看了看他,抬起脚,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看着护士的鞋落在自己的脚上,一阵钻心噬肺的疼痛蔓延了老罗全身。不,不是脚疼,是悲痛,像巨大的兽,猛地一口就把他吞噬了。老罗的眼泪刷刷地滚了下来。

  傍晚,何春生的母亲来了。她一脸的狐疑,像在提防有人搞恶作剧骗她。她身后是拖着长鼻涕的何顺生,正在和罗锦程抢一把弹弓。老罗一把夺过弹弓,塞给何顺生,罗锦程就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地哭了起来。

  何春生的母亲呆呆地坐在丈夫遗体旁,摸了摸他的脸,说:"顺生他爸,顺生他爸……"

  老罗呆呆地站在老何遗体的另一侧,觉得自己成了罪人,千古的、永无机会赦免的罪人。织锦妈妈也在,她揽过罗锦程和何顺生,满脸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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