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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烧你妈个头!踏板车被拖走了要交罚款,春生结婚要花钱,你妈闻不了厨房的味儿,就我命贱!我不做饭怎么办?"李翠红边说边匆匆忙忙往车站走。何顺生知道老婆是个持家过日子的好手,不舍得在吃上破费,理由是吃鱼吃虾也就图个嘴巴痛快,再好的东西进了肚子也要变成屎。有这理论垫底,在饭菜上,李翠红节俭到了抠门的程度。但是场面上却马虎不得,别人有的,她一定要有,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链是一定要有的,哪怕披金挂银的,她回家只有咸菜和馒头吃,她也是快乐的,因为在面子上她没输给任何人。

  3

  何春生打算去织锦公司楼下等她,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就上了公交车。公交车挤得要命,他寻着人缝往里钻了钻,在靠近后门的地方站了下来。乘公交车他最不喜欢站在前面。其一是上车的人多,总要挤过来搡过去地别扭。其二是下车不方便,青岛的公交车基本上都是无人售票,前门上,后门下,很多人上了车之后就不愿意往后走,惹得司机总要站起来往后扒拉着喊:"往后走往后走。"这是公交车司机重复频率最高的一句话。何春生听着就替他们难受,也替那些宁肯在车前段挤成一个疙瘩也不往后走的人别扭,好像被人挤来挤去很舒服似的。

  前面挤成了疙瘩,后面还稍微宽敞些。何春生长长地吁了口气,就见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女孩子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嫌恶地瞅了他一眼。何春生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刚才自己喝酒了,肯定是满嘴巴酒气,不由得就有点儿羞惭,低下头,紧紧地闭着嘴巴。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去找织锦,有些唐突。

  好不容易到了香港中路,他下了车,没往织锦公司那边去,倒是先一头扎进了大超市。他工作的那家超市和这家超市是竞争对手,因为牵扯着自身利益,两家竞争单位的职工很容易对自己所处的单位产生类似于狭隘的爱国主义的情绪,对对手单位不毁谤就很不错了,想让他们进竞争单位的超市去买东西,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可今天不同,何春生必须去买包口香糖,还要去买支牙膏和牙刷,刷一下牙。

  超市的面积很大,何春生转了半天才找到牙膏和牙刷,又拿了一盒口香糖。付款之后,他忙跑进旁边的洗手间,在洗手盆旁很认真地刷起牙来,搞得进出的人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他不管那些,反正谁也不认识他。

  他刷完牙,牙膏虽然挑了小管的,但还是剩了许多。牙刷、牙膏难道用一次就扔掉?

  何春生踌躇了半天,还是没舍得扔,出了洗手间,路过一个搞促销的柜台时,顺手抽了一张宣传页,也没细看,就打算包牙刷和药膏。刚走了几步,他就听见身后有窃窃的笑声,觉得奇怪,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宣传页,脸一下子就红了--竟然是宣传丰乳按摩膏的!

  他连忙找了一个垃圾桶塞进去,一生气,把牙膏和牙刷也塞进去了,顿时就觉得浑身轻松了,好像卸掉了一个随时能让自己出丑的累赘。

  何春生嚼着口香糖,站在织锦的写字楼下,再有十来分钟织锦就下班了。

  他忽然觉得很无聊,就拿起手机给织锦发短信,告诉她自己在楼下。

  很快,织锦就回了,说正好,她正要找他呢。

  何春生望着手机上的短信,琢磨了一会儿,想她找自己做什么呢?

  写字楼的出口陆续有人出来。何春生下意识地挑了些男人和自己比,他发现那些男人并不显得比自己高级,穿着也不像他想象中的刻板周正。他们也穿休闲装,也穿牛仔裤,甚至有人还穿着造型简单而朴素的圆领衫。他们走路的样子和神态也各有所异,有的满脸兴奋,估计是要去赴约会;有的很懒散,好像正在为去哪里发愁;还有的有些茫然、沮丧……

  何春生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写字楼男人的表情,织锦就出来了。她今天穿了一套纯棉质地的白色套装,套在她高挑的身段上显得优雅而娴静。远远地,她望着他,抿着嘴唇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何春生笑着走过去,低了一下头,用别人不易觉察的速度飞快地哈了一口气,然后用鼻子吸了一下,觉得闻不出酒味儿来了,才迎上去。

  何春生问织锦找他有什么事,织锦正要说话,几个女孩子从她身边跑过,嘻嘻哈哈地要织锦介绍一下何春生。织锦笑着说:"德行,淑女不可以太好奇的。我未婚夫。"

  女孩子们愣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伸了伸舌头就跑掉了。

  何春生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他想,那几个女孩子或许很吃惊,因为织锦的男朋友换了,以往等在写字楼下的是马小龙。

  何春生有种被人侵略了自尊的不悦,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坚决不来织锦写字楼下等她了,任何时候都不,绝不!他踢了踢脚边的一片树叶,说:"找我有事?"

  织锦的手机响了,接手机前,她看着何春生"嗯"了一声,就把手机贴到耳朵上,朝离何春生稍远些的方向走了两步。何春生望着织锦的背影,觉得这种人生格局很荒唐,不悦的滋味更强了。接手机接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往旁边走两步呢?

  他有点儿赌气似的也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等织锦说完电话。

  烟才抽到一半,织锦的电话就说完了。她走到何春生眼前,一把夺下他的烟,"以后不许抽烟。"

  何春生更不高兴了,想起了哥哥和母亲的话--男人不能让女人镇住了。被不被女人镇住,不是何春生在乎的,他只是觉得织锦这样理直气壮地夺了他的烟,有点儿居高临下的压迫意味,这让他很不舒服。他也没吭声,一个人往前走。织锦追了两步就停下了,她定定地看着何春生的背影,觉得这个男人怎么那么莫名其妙,那么可笑呢。

  何春生走了一段,等他回过头来看时,织锦已经去了停车场。他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往停车场走。

  织锦上了车,瞥了站在不远处的何春生一眼,打开车门,坐在那里等着。她倚在车里眯着眼,看何春生到底会不会自己过来。

  何春生在夕阳里站了一会儿,觉得很没意思,就怏怏地过去了,拉开车门,坐进去。织锦也不理他,兀自发动了车子。

  何春生就"嗨"了一声。

  织锦拿眼角扫他,"我还以为你不坐我的车呢!"

  何春生讪讪地干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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